“你在玄南做得很好。”琢光神君頭也不擡地說着,“東海水域缺了個神官當值,你準備準備,擇日就去罷。”
他低眸:“是。”
“天宮如今正多事。”上頭神君似是想起什麼,頓了一頓,“你久居在外,不甚了解,以後也不要插手。”
“是。”他泰然。
沒有人比他更不關心這些無關小事。
從琢光神君的殿中出來,他不作耽擱,前往玄南。
畢竟飛升百年之久,他再清心寡欲、虛無恬淡,也有幾件趁手東西,需得帶走。
半路有人叫道:“前面的站住。”
他一徑往前,等對方眨眼之間攔在他面前,他才知是在叫他。
“廣庭神君。”
那一身一如既往,甚至愈見深重的氣勢,蘸白立刻認出了他。
“你可曾聽到消息?從哪裡來?到何處去?”廣庭并不曾認出蘸白,一連聲诘問。
“聽到什麼?”蘸白微怔。
面前這神君滿身戾氣難以掩飾,怒發沖冠,行止異常,實在叫人心驚膽戰。
“采桑……女君。”他說,前二字說得咬牙切齒,後二字說得憤恨絕望。
蘸白懷着少有的疑慮,來到自己變出的小樓前,正要推門,忽嗅到一股酒氣,清香芬芳,滋味淡遠。
他斂眉,想附近靈山那隻狐仙又跑來此處偷飲,就聽:“你這兒還真是四季如初,一年到頭細雪灑落。”
他心中猛地一跳,霍然轉身,目光逡巡,落在不遠處花蕊初綻的梅樹上。
說是四季如初,到底是初冬時候。
“你别生氣呀,我又未曾進你屋中。”
她在滿樹細碎清麗的花中坐起,容姿之麗、笑容之盛如花中仙子,倦怠之色、頹唐之氣又令她不可捉摸。
蘸白震蕩的心情如同此刻紛揚的落雪。
他沉默着。
“哎……”女君長長、長長地歎了一聲,“好想回家啊。”她說,目光眺望着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蘸白啟程往東海去,一路不聞、不問、不看、不多語,“天宮如今正多事”,言猶在耳,他強自甯心安神。
到任五日,天宮來使:“神君,琢光神君請您回去。”
琢光和采桑女君、廣庭神君正在殿前。
采桑、廣庭的風流佳話衆仙稱道,采桑、廣庭的決裂衆仙稱奇。
二人愛恨糾葛難斷,是非對錯難分,竟鬧到天帝面前,求個分解。
仙侍低聲告訴蘸白:“如今的情形是,女君誓要分钗破鏡,神君仍想重修舊好。”
二人所求相差甚劇,天帝閉目,衆仙噤聲,凝滞中太子清洵發話:“既無從轉圜,不能如意,解鈴系鈴,還需二位反求諸己,自我開釋。”
女君淡淡微笑,神君一言不發。
無法,天帝問淵君:“你如何看?”
淵君道:“情字難解,不如入世下凡塵,幾時看破,幾時飛升。”
天帝默然:“入世曆劫可取。”
商讨一番,定下對策:七生七世,倘或有兩心離異時,二人飛升;琴瑟和鳴,甚于貌合神離時,二人飛升;餘者,七世為止,二人飛升。
“待重歸上界,二位對這段情史,想來自有裁斷。”
天帝道:“除由司命草拟命格外,還需一位秉筆,忠實不隐諱,随同下界,列位可有薦舉?”
衆仙遲疑不能答。
女君笑道:“淵君位高最可勝任,隻惜意薄不能強求。觀天宮上下,唯蘸白一人可。”
“蘸白?”天帝凝目,似記不起他如今所在。
琢光道:“小神即刻遣人前往東海。”
蘸白接下這份差。
下凡前司命看他頗有共患難之意:“辛苦。”
廣庭神君冷冷睇他一眼。
女君?女君神遊天外,步入輪回所、轉命司仍心不在焉,最後才對他道:“我記不住的事,你可得好好替我記呀。”
蘸白:“是。”
由此堕入凡塵,七世起落曲折,皆在他的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