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宛清很快就再次熟悉了自己家族的構成。
留洋的幾年裡她一直有心把自己的家庭隔離在生活之外,現在她回來了,卻不得不再次迎接它的腐朽、敗壞、惡臭的老年氣,以及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她前往廂房,拜見伯父伯母,把自己提前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他們,算是晚輩的禮數。
周氏忽然道:“你父親那也要去一趟。”
盧宛清一頓,巧笑回應:“本來就打算去,隻是聽傭人說他不在,所以先來伯母這裡。”
實際是她謊報行程,不然,以她父親張揚、沒有自知之明的性格,早在她到了之前,她的行蹤就被宣揚到左鄰右舍、四面八方,而他老神神在在,端坐在首位上等着她這個有出息、沒孝心的女兒跪下來給他磕頭敬茶。
盧宛清蹙眉很克制地壓下了她對父親的厭惡,順着周氏的話笑問:“不知道伯母知不知道父親去哪了?”
周氏一聲咳嗽,委婉道:“這個……得問你伯父。”
那就是又跑去哪個鴉片館或者舞樂場逍遙了。
盧宛清冷笑,倒也沒下周氏的面子,說道:“那我一會去問問伯父。”
又婉言問姨太方便否,她也有見面禮給她,理所當然,這份見面禮由周氏代收。
至此,長輩們的拜見結束——祖父祖母早在盧宛清留洋的那幾年仙逝——姐妹們自有私房話說,不需要他們在場,盧宛清站起來功成身退,周氏站起來含笑送客。
一等那個穿着得體旗袍,燙了頭發、畫着妝容、抹了口紅的洋小姐踩着高跟鞋咔咔哒哒離開,周氏忽而沉下臉色呸一聲,一盞殘茶潑在盧宛清剛才還站着的地面上,好像她留下了一地妖氣。
“呸!學了幾年越發不成個體統,那種衣服鞋子也是正經小姐穿得的,幾步路大老遠聽得見。還想去看劉氏那個賤人。學着洋人搞‘人人平等’那套,怎麼也沒帶着她姐妹幾個一起風光!”
一句話女傭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氣什麼,隻是拿着盧宛清送來的見面禮遲疑:“太太……”
聽盧宛清說裡面分别是一件上等的羊毛襖子、一套西洋瓷器、一塊羊脂梳,分别送給周氏夫婦以及劉姨太。
周氏神色一動,氣像是慢慢消了,疲倦吩咐:“全部收起來吧,等老爺回來我跟他說,把梳子給劉姨太送去,省得被人嘴碎我貪沒小輩東西。”
女傭低着頭離開,又被叫住:“另外再去打聽打聽送她回來的是什麼人,多大年紀了。三姐兒也是,該懂事的人了還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地拉拉扯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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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宛清接着去看她的姐妹。
盧宛秀早帶着盧宛瑩和盧宛平在屋裡等着,聽見那道柔婉的嗓音:“姐姐在嗎?”并那聲輕輕的叩門。
她繃緊了神經,幾乎手足無措地說:“在,在,妹妹進來吧。”
眼角餘光裡她似乎看見盧宛瑩嘲弄地勾了一下嘴角,她權當沒看見。
一個麗人踏進她采光不算好的房間,掃一下屋内,聲音驚訝:“二姐和四妹也在。”
“正巧她們先後來了我這裡,我想着你見媽之後肯定來我這,我就留下她們了。”盧宛秀笑着推了盧宛平一把,“叫三姐。”
盧宛平不肯,怯怯地躲在她大姐身後。
“她……她還有點怕人。”盧宛秀說。
盧宛清一笑,也不在意,蹲下身把掌心裡小小的長命鎖翻出來,柔聲:“宛平想不想要這個?”
小女孩的眼睛随着她掌心裡長命鎖的鈴铛轉,雖然還是拉着盧宛秀的衣擺不說話,但神色明顯是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