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為蘅蕪苑幽靜的青廊披上一層朦胧細紗,鳥雀降落樹梢,親昵梳理同伴的羽毛,張開尖尖的短喙——
于窗外啁啾不停。
蔺青陽在這叽叽喳喳的聲音裡皺起眉心,剛要動作,手上的觸感卻遲鈍蘇醒,他腦門子一清,頂着迷糊勁睜開眼來。
甫一入目,便是師父雪白的發梢,原來被自己小心翼翼地攥在手裡,不知不覺就是一整夜。
他幾乎是強打精神鬧着師父同床睡的,若是再多僵持一刻就要敗下陣來……他怕自己露了行迹,被察覺内裡裸露的沉郁,可師父未抗拒幾時,輕巧就應了。
蔺青陽睡得并不安穩。
前半夜硬是閉眼假作熟睡,在黑夜裡數着師父輕淺的呼吸,後半夜腰闆僵了,他終于忍不住蜷身,循着七歲以前的習慣,将師父一縷發梢撈進掌心。
發絲柔軟,仿佛一折便斷,卻帶來根深蒂固的安全感,護他後半夜安睡無虞。
蔺青陽彎眉淺笑,在溫暖的被窩裡翻了個身,少年人難得散了發,随意掃在肩臂上,額前碎發微亂,襯得向來朝氣的眉眼也成熟幾分,他半撐起臉,在最親密的床笫之間去瞧師父。
因不便動腿的緣故,師父習慣維系最輕便的姿勢平躺入眠,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蔺青陽隻能瞧見他安甯的側顔,眼睫纖長濃密,蓋住底下蘊滿謀算的瞳眸。
隻有與師父挨得這麼近時才能知道,他的睫與發一樣,都是稀罕的白雪顔色,綴在凜冽的眉眼間,似上天為慧極之人落下的重彩。
他人謂之早衰的不祥之兆,蔺青陽卻隻覺得喜愛,隻要是這個人身上擁有的,他都恨不得用一雙眼盡收心底,永遠不放給别人看。
床帳放下,隔出一方隐秘的天地,他與他心尖上的人共枕,相距不過咫尺,除卻外頭鳥雀的鳴響,再沒什麼可打擾他們。
歲月靜好,亦不外如是。
蔺青陽看得專注,如果可以,他私心裡真希望時間能永遠不用流動,做師父長長久久的枕邊人,可他遺憾地看了看師父近乎沒有起伏的胸膛,還是止住了這不切實際的妄想。
還是鮮活的師父好。他自顧自地想:就算是不好糊弄的師父,也總是會為他破例。
總有一天,他會得到他想要的。
因為他是被無條件寵愛着的人。
“清早發甚麼呆,”蔺衡止微啞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震響,“可是餓了?”
蔺青陽眨了眨眼,發覺一直盯着的人不知何時蘇醒,睜着一雙朦胧的睡眼瞥視過來,眼尾微紅,不大清明的模樣。
……原來師父剛睡醒這麼可愛?
那他分居這麼久,豈不是虧大了嗎!
“——哎疼。”蔺青陽腦子裡在轉大逆不道的歪念頭,現實裡卻被師父并指為梳,不客氣地理順了額前的碎發,并被批之:“睡一覺起來就亂成雞窩,昨夜定是在我旁邊打滾了。”
“……我沒有。”蔺青陽弱弱道,可他總不能說自己一晚上蜷在師父身側,半宿沒睡吧?隻好忍氣吞聲垂下腦袋,任師父看不順眼蹂躏自己那稱不上多亂的頭發。
好在師父擺弄了他兩把,睡意消得差不多,終于大發慈悲地放過他:“起了。”
“噢。”蔺青陽乖巧。
他扶着師父在床上坐起,這回學乖了,不再主動請纓要抱師父,憋着聲看蔺衡止像昨夜一樣,在手邊摁了幾下,腿部便被機關擡起,“咯吱咯吱”移至床沿。
蔺青陽一摸,隻覺屁股底下的床闆也升高了,難掩驚奇:“北栖的工造水平這麼高了?”
蔺衡止熟練地套好布襪,他是不愛讓人近身服侍的,自己穿襪還好,穿鞋倒是有些難為,于是在王府裡都隻套個布襪了事:“就是太吵。”
蔺青陽點頭,若有所思,他并不搶着要幫師父,而是忙着倒騰自己,沒三兩下工夫就收拾停當,去一邊推了輪椅過來。
見師父操縱機關,撐着腰挪上來,他默默将把手握實了,珍而重之地安放:“不知道義肢機巧做得如何?說不定過兩年也能大成。”
蔺衡止撫開寬袖上最後一絲褶皺,沒有接話,擡眸望向隔斷外。
衛绫挾着晨露進來,看見世子爺還在不禁一愣,再看主子已經安安穩穩坐好了,就知自己的活被人搶着幹完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