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四下一片寂靜，遙遠處夜市的喧鬧傳不過一聲來，沒了人間煙火氣，深夜的南湘府也不過是傷心人停留的地方。

兩廂無言地走出樹林，又拐了幾個彎，邁上街道，蔺青陽終于出聲，對身後始終落後他幾步的琴師道：“你走吧。”

霈歌頓住腳步。

少年神色恹恹，星眸無精打采地耷拉着，挺直的脊梁也沒了高揚的神氣勁，此刻的他，仿佛連頭發絲都透着濃濃的沮喪。

哪裡還像是方才那個威風的年輕劍士。

“我沒精神管你的來曆了。”蔺青陽疲憊地說，“回長樂坊，繼續當你的琴師去吧。”

霈歌歪了歪頭，似是詫異：“公子……世子殿下，不怕我危害王爺麼？”

冷風拂過，刺得人身上一緊，河渠兩岸沙沙作響的綠葉輕擺，連帶着石闆上殘破的黑影舞動着，露出張牙舞爪的幽暗。

蔺青陽自喉間溢出一聲情緒莫辨的笑，琴師雪白的領口被拽出一道深深的褶皺，上方不遠那道新鮮的劍痕紅得刺眼。

他力道輕柔，仿佛不帶有絲毫侵略性地靠近，近乎與琴師臉貼着臉，手中拽着對方的領口。

“你可試一試啊。”少年明亮的眼盛了一汪柔柔的笑意，語氣卻是與之截然相反的陰郁森寒：“他少一根汗毛，我就用一把比這漂亮多了的劍——”

少年愉快地彈了彈劍刃，在它顫抖的嗡鳴中輕道：

“将你碎屍萬段。”

*

先前還張燈結彩的長樂坊陡然出了命案，此刻大敞着門，堂中亂成一團，霈歌整理着身上淩亂的羽衣，穿過紛紛擾擾的人群，閑庭信步進了門，路過時，不在意地瞥了眼堂中幾個配着刀、滿身肅殺氣的玄衣人。

他收回投注在玄衣人腰間銀牌的目光，徑直走至滿臉倉皇的婦人跟前：“裴娘。”

裴娘今夜算是吓得夠嗆，本是好好一場賺大錢的造勢，哪知道又是出命案、又是被查出客人失蹤，看到特衛來，她腿都要軟了：鬧出了出動王爺近衛的大事，她的長樂坊不會明日就要從南湘府除名吧？

她可不得六神無主，抓着身邊唯一在王爺那兒說得上話的人就是一通苦求，整得蕭霁連連苦笑，心中叫苦不疊。

還求他？蔺青陽那小子都找不着了，這要出了什麼事，王爺第一個，先砍了帶世子爺來花樓的他！

“霈歌？”裴娘一怔，立刻放過了不堪其擾的蕭霁，失蹤的一人竟然就這麼從大門走了回來，她連忙探頭去瞧對方身後：“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其他人呢？唉我的小命唷，你見着那倆失蹤的人沒有？”

蕭霁比她更急，好好一個富貴公子不顧禮儀，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攥住對方臂膀：“我友人怎麼樣了？是個約莫十七八的少年，穿一身深青色的灑金錦袍，束個高高的單辮兒，你有沒有見過他？他在哪？”

霈歌疏離一笑，利落地拂開他的手：“見過的，那人托我轉告你，他先回去了。”

蕭霁一陣慶幸，轉而意識到自己惶急中失了禮數，歉然道：“抱歉，失禮了……回去了就好。”

莽莽撞撞就沖了上去——這臭小子！待他回明月客棧，就把蔺青陽的破行李打包打包，扔回南湘王府！蕭霁惡狠狠地想，自從交上這麼個損友，他每日都在怒與暴怒之間反複橫跳。

還是回去喝兩口濃茶壓壓驚罷。他沒了繼續待着的興緻，向二人潦草招呼一聲，氣悶地走了。

聽聞一人無礙，裴娘吊着的一顆心也是松了松，至少不會再多幾條人命，此事周旋周旋，說不定還有餘地。她這廂盤算着如何在衙門打通關系，将長樂坊清清白白地摘出來，就聽得面前人傳來噩耗：“裴娘，我房間床下，有條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