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笙在背後圈住他,一聲一聲安撫他。
隻過去了十分鐘,卻感覺過去了半天,等尤裡安松懈下來,他身上的骨頭發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聲音,慕笙默默地幫他把骨頭複位。
尤裡安躺在她懷裡,呼吸聲很輕,慕笙知道他沒睡着。
“還疼嗎?”
過了半響,他微弱地搖搖頭,小聲地抱怨着什麼。慕笙低下頭去聽,才聽清他在說:“怎麼這麼疼啊。”
她不禁失笑:“小少爺很厲害,忍那麼久連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不是。我怕丢臉提前把聲帶拆了,剛剛才安上。”
“……”
“還好拆了,不然剛剛那種程度的痛我絕對會丢臉丢大發。”
“那也很厲害,這麼痛都忍下來了,我之前還顧慮萬一你忍不了,該怎麼辦呢。那麼多人甯願忍受詛咒的折磨也不願消除,就是因為扛不住這種痛苦,咱們家小少爺真是出人意料。”
“在你眼裡我這麼嬌氣?”尤裡安被誇得臉紅,卻故意揪她的錯遮掩情緒。
偏偏慕笙不踩這個坑:“不會,隻是在我眼裡小少爺可以這麼嬌氣。”
“嘴皮子耍那麼利索……”尤裡安嘟囔了一句,動了動身體在她懷裡找了個舒服的的位置窩着,“痛是一回事,治療過程那麼難忍還有一個原因,那些最痛苦的回憶會不受控制在腦海裡反複重演,身臨其境。”
說到這他才展現出一絲掩蓋很好的脆弱。
“你們相繼離開後,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多彷徨,你那些下屬們半勸說半脅迫我當新領主,天知道我該怎麼做,沒人告訴我,他們隻會把希望壓在我身上,好像我能拯救他們——我連我自己都拯救不了。”
慕笙摟緊他,一邊幫他按揉一時半會沒能放松下來的肌肉,一邊說:“辛苦我們小少爺了。”
聽她一說,他更委屈了,他控訴道:“我那時一邊挨着你那些刁民的罵,一邊拿你以前的卷宗學着處理各種事情,每天一睜眼都在幻想你回來了,結果你一次都沒回來過。”
“對不起,是我的錯。”遇事不決先道歉是一項很好的美德,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矛盾升級。
“要不是你現在回來了,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那謝謝小少爺原諒我。”她順坡下驢。
“别急着謝我,我沒說現在就原諒你。”
“好吧,聽憑小少爺發落。”慕笙很清楚他忽然翻舊賬的行為是因為被一下子湧上來的回憶刺激了,痛苦會放大情緒,幫他疏解情緒可以反過來緩解痛苦。
她在不情不願的小少爺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尤裡安刷一下回頭“看”她。
“說好了,不準反悔了。”
“不反悔。”
尤裡安眉眼一彎:“原諒你了。”
像解決了一件心事,他很快睡着了。慕笙将他放到床上,望着他安詳的睡顔。
别看他剛剛生龍活虎地說了一大堆,抵抗痛苦是一件很耗費精力體力的事情,他早就累了,隻是想跟她多聊一會罷了。
慕笙站起來舒展被壓麻的身體。尤裡安會翻舊賬在她意料之中,哪怕今天不說等到哪天被刺激了一樣會說出來。
她不認為會存在無端翻舊賬的行為,所謂無端隻是沒有發現藏在舊賬底下不被滿足的需求。
整件事情處理的核心不是舊賬,是需求。
她的離開是舊賬,尤裡安不想讓她離開是需求,那麼解決問題的邏輯簡單明了——首先給對方不離開的承諾,而證明她不會離開有很多種選擇,套用世俗标準最有力的證明就是婚約。
所以她對他許諾,等他治好眼睛,她就向他求婚,或者他向她求婚,誰求婚都無所謂隻要能在一起。
從結果來看,她交上了一份滿分答卷。
至于為什麼要等他治好眼睛才兌現諾言——增加前提條件是添加諾言的份量,或者說可信度,而求婚這個彩頭是給他堅持治好眼睛的嘉獎。
……
“卡弗先生,你有看到伊蓮娜嗎?”尤裡安聽到熟悉的鱗片摩擦地面的聲音,擡頭面向他。
卡弗仔細打量尤裡安的臉色,經過幾天的治療,也可以說折磨,對方非但沒有萎靡,反而精神奕奕。
沒聽到回應聲,尤裡安伸手摸上包裹着眼睛的繃帶,被卡弗喝止,對方語調裡滿是那種即使是尤裡安也能察覺得到的寒意:“眼睛不想要了?”
尤裡安默默收回手。經過幾天治療他的眼睛已經能感光了,為了減少陽光刺激慕笙才特意給他裹的繃帶。
“擔心什麼?你那個小情人厲害着呢,等她采完藥回來,你們有的是時間卿卿我我。”卡弗先生從鼻腔裡哼出一聲。
“不是小情人。”尤裡安說,“她現在是我未婚妻了。”
卡弗看見他嘴邊的笑就一陣牙酸,當即把藥碗往他跟前一放,拖着長長的蛇尾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不願成為那些倒人胃口的愛情故事的傾聽者。
後續的治療就簡單許多,也輕松許多,起碼對于尤裡安是這樣的。
他剛剛睡醒,一把抱住來者。
“我還沒出聲,你就敢抱,不怕抱錯人?”慕笙笑道。
“我知道你照顧我看不見,每次來都會特地發出點聲響,免得吓到我。而且卡弗先生不會離我這麼近。”他笑得有點深不可測,讓慕笙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對卡弗做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你把卡弗先生怎麼了?”
“啊沒什麼,你不在的時候我太無聊,跑去找卡弗先生了,見他一個人太孤單順便給他講故事。”
慕笙聽着沒覺得不對,萬一卡弗先生就是個愛聽故事的人呢,她也沒問他講了什麼故事。
她點點頭:“多陪陪卡弗先生也好,他是個挺不錯的人,因為外形與人類不同容易受到異樣的眼光看待,這些年鮮少與人來往。”
尤裡安對她矜持地笑了笑:“是,領主大人,保證完成任務。”
一周後,尤裡安剛恢複視力,卡弗就開始趕人了。
尤裡安回頭依依不舍地揮手道别:“卡弗先生,真的不用我們多陪陪你嗎?”
“滾,再不走以後我在門外專門立個木牌——‘任何情侶不得入内’。”卡弗看也沒看他,轉身要進屋。
“卡弗先生——祝你好運!祝你也早點痊愈!”見卡弗停下,尤裡安在遠處呼喊道,“有空記得找我們玩——”
卡弗先生哼了一聲,把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