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毅歎一口氣,猛地點了點頭。
緊接着,他站起身,沖着面前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懷總,對不起。”
再擡頭時,張毅眼眶泛紅,嗓音哽咽,“還有,謝謝。”
“不必,我隻是有更想懲罰的人,很高興你願意配合。”
懷頌卿與張毅相對而立,“盡快收拾一下東西吧,你準備好以後就給他打個電話,會有人過來把你安全地帶回蒲城。”
“嗯,好的。”
張毅伸手接過阚澤遞給他的名片,然後畢恭畢敬地把兩人送到小院門口。
天光漸暗,群星閃耀時,黑色越野成功駛出閉塞山區。
随着手機信号變回滿格狀态,車廂内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各種消息提示音,逼得兩人連忙靜音。
懷頌卿本無意多看,但恰巧瞥見最新彈出的一條新聞标題裡出現了顔予的名字,于是當即點開查閱。
大緻了解過情況以後,他迅速撥通了顔予的電話。
對面很快接起,語聲聽不出異常。
懷頌卿稍稍放下心來:“看到法務部發的聲明了,處理得這麼及時,我們顔主理辛苦啦。”
“哪裡哪裡,我們出差的懷莊主才是真的辛苦。”
顔予停下腳步,自半山腰處回身看向酒莊集群,十分自然地轉移話題,“事情辦得還順利嗎?”
“挺順利的,下午時在村寨裡,手機沒有信号。這會兒已經快到市中心了,打算去吃個飯,趕明早的航班回。”
懷頌卿晃了晃僵硬的脖頸,仰靠着椅背,“網上的那些輿論你别管,隻要咱們的酒沒問題,後續口碑總會回來的。不要太累,我明天會直接回甯市。”
“嗯,你也不要擔心,一路平安。”
顔予輕柔的話音裡無意識地流露出依戀和不舍,“懷頌卿,我有點累。今天可能要早睡,提前跟你說晚安。”
懷頌卿心内熨帖,全然不顧駕駛座上阚澤那明目張膽的撇嘴嘲笑,亦軟下語氣:“好,晚安,明天見。”
*
冷月高懸,拂面而過的夜風中裹挾着絲絲縷縷的青草味香氣。
顔予挂斷與懷頌卿的通話後,又撥給了羅毅。
他開門見山:“師兄,遊氏那邊希望我暫時離職,平息輿論。我也确實有些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接下來酒莊主理人和總釀的位置便都交給師兄,拜托了。”
“你……”
羅毅講不出什麼安慰的話,隻坦白道,“我确實是想成為總釀,但不是以現在這樣的方式。明知你無辜背鍋,我卻坐享漁翁之利。”
顔予笑笑:“我都知道,師兄。可與其讓遊氏随便派個外行人來指手畫腳,我更願意将酒莊交給你。何況,當初跟你說的并非全是場面話,我原本就沒有長久做這個總釀的打算。”
“好吧,那我就暫時代管。但還是希望等事情平息後,你能回來。”
羅毅難得顯露感性一面,“師弟,你來酒莊的這段時間,我真的學到很多。看事情的角度開闊了,對于釀酒也收獲不少心得,要謝謝你。”
“不客氣,師兄。”
顔予繼續往山上去,腳步不自覺輕快些許,“你隻管大膽地去實踐就好了,把眼下這趕鴨子上架的處境,且當成契機吧。有你在,我也可以更放心去做接下來要做的事。”
“嗯,我一定盡我所能。”
顔予應了聲“好”,随即切斷通話。
不遠處的山頂小屋隐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僅能瞧出模糊輪廓,卻令他倏然放松,心内有種油然而生的歸屬感。
進入院内,顔予沒着急回屋。而是坐到角落的長凳處,他仰面靠着椅背,閉目享受片刻甯靜。
可惜,沒過多久,便開始有星點雨珠從天而降,滴落到臉頰。
“這山裡的天,還真是說變就變。”
顔予邊嘟囔,邊起身,準備關窗洗澡睡覺一條龍。
待走到西屋外,兩手扶上窗棂正欲閉合時,他卻蓦然頓住。
借着院中樹下懸挂的風燈,顔予大緻瞧出了屋内的家具陳設,似乎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顔予遲疑須臾,将窗戶合上。爾後轉身開門,奔西屋而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按下牆壁開關,室内霎時亮堂起來。
顔予僵硬怔愣在原地,直到眼淚奪眶而出,他方才如夢初醒。
視線一一掃過那些舊時家具,皆是他從前酒莊卧室裡的東西。
顔予邁步朝木桌走去,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刻字,果然還在。
所以,懷頌卿不僅沒有失憶,還早對他的心思了若指掌。
顔予伸手撫摸着兩個人的名字和那顆過于圓潤的愛心,不禁自嘲似地笑笑。
緊接着忽然想到什麼,他又冒雨跑去了院内的工具房。
帶着刻刀回到西屋木桌前,顔予依照從前的痕迹,重新描畫起來。
結束後,他盯着桌面細瞧半晌,笑意和淚漬相攜挂上同一張臉頰。
最終是手機鈴聲打破靜寂,顔予瞥了眼來電顯示,抿唇接起。
“喂,Ling。”
他講話的嗓音有些許滞澀哽咽,但并未刻意掩飾,“有事嗎?”
淩肖徹立刻聽出不對,語氣很是關切:“今天頌卿酒莊熱搜的事,我都看到了,剛還得知遊董他……Yu,你還好嗎?”
“還好,這幾年本也是颠沛流離,來來去去都習慣了。”
顔予狀似無所謂,可言辭間卻明顯盡是心酸無奈。
“Yu,你要是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就來淩龍暫住吧。”
顔予遲疑着沒回應,沉默片刻後才答道:“好吧,我正在山上的小屋裡收拾行李,很快就可以離開。”
淩肖徹趕忙把握機會:“等着,我現在馬上過去接你。别想太多,咱先好好修整一段時間再說。”
顔予的指尖再度拂過木桌表面的新鮮刻痕,随後調轉腳步離開。
西屋房門關閉的瞬間,他眼神中的柔情也漸變成冰冷,開口的語聲倒是仍透着一股溫潤綿軟。
“嗯,謝謝你,L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