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裡的青霧山，層林初染，橙黃橘綠相間。

偏斜向西的暖陽落在肩頭，恰到好處地中和了目之所及的蕭瑟感。

“懷頌卿，可以先松手嗎？”

顔予蜷縮了下被攥住的指節，扭頭瞅見身邊人的臉色，語氣略顯遲疑地補充道，“我手心有些出汗了……”

懷頌卿撥動輪椅刹車，擡眸睨着顔予，卻似有不滿般沒肯應聲。

顔予于是改口說：“那……能不能換隻手牽？”

懷頌卿總算揚唇露出了笑，點頭的同時已經将另一隻手伸出：“嗯，過來吧。”

十指重新緊扣，兩人繼續緩步往山頂晃蕩。

“記得上回在小屋門前遇見時，你剛好在夜爬，看來是真的很喜歡？”懷頌卿狀似不經意地發問，語調随性自然。

顔予怔愣一瞬，凝神半晌方才開口回答：“嗯，很久以前開始的，就在這裡。那晚站上青霧山頂端，看到的漫天繁星和城市燈火是我十幾歲時過目難忘的吉光片羽。後來，每去到新的地方，我都喜歡先搜尋市區周邊可供夜爬的山。”

懷頌卿聞言，視線停在顔予臉上久久未動。直到把人盯得逐漸心虛，不得不又一次張開了嘴：“其實，還有個原因是……我常做噩夢。因為總會在深夜突然驚醒，然後便很難再度入睡，所以不如索性起來做些别的事。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

“會做怎樣的噩夢？”

懷頌卿緊接着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不妥，“抱歉，不想說可以不說的，我隻是……”

“沒關系，不用道歉，你都可以問的。”

顔予眉眼帶笑，神色平靜，“我……時常會夢到車禍那天的事，上回跟你提過的。那次暑期遊是我鬧着一定要在下着小雨的清晨出發，我喜歡仰頭去數落在車頂天窗上的雨滴，還喜歡把車窗開一小條縫隙，去聞那股潮濕泥土的味道。”

懷頌卿心内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下，旋即他垂頭湊近兩人緊握着的手，在顔予掌背上留下輕輕一吻。

顔予陷在過往回憶裡的沉重思緒被攪散些許，他沖着懷頌卿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

“真的沒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明白那是意外，是無人能預料的事故。可總會時不時地想，如果我懂事一點，如果我當時沒鬧着……”

懷頌卿知曉再多安慰不過隔靴搔癢，所以隻是晃了晃顔予的胳膊，邀他一同停下。

兩人并肩立在原地，看着天邊的橘紅色夕陽寸寸下沉，直至徹底沒入地平線。

*

由于一路晃蕩得過于悠哉，導緻懷頌卿和顔予最終抵達山頂小屋時，夜幕已悄然垂下。

進屋後，懷頌卿按下牆邊開關，室内驟然亮堂起來。

熟悉的奶油色極簡風裝修，令顔予倏地想到初次做客的那個雨夜。

額……好像不怎麼愉快……

顔予頓在玄關處，思及過往片段，他不自覺地抿唇蹙眉。

懷頌卿扭頭瞧見那個不知為何又莫名顯現的梨渦小坑，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餓了沒？我給男朋友煮面吃，好不好？”

顔予被懷頌卿的問話喚回了神：“還是我給男朋友煮吧？”

“确定不給藤椒牛肉面一個機會嘛？”

懷頌卿進到廚房裡，擡手從冰箱上取了袋方便面示意顔予看。

“也行，那我們就煮給對方吃，怎麼樣？”顔予禁不住失笑，“我有藤椒牛肉面了，你想吃什麼呢？”

懷頌卿微一挑眉，似乎對這個意料之外的提議頗為滿意，爾後忽然想起什麼，悠悠開口道：“嗯……那我想吃雜醬面。”

顔予愣了愣神，随即很快反應過來。他邊往廚房走，邊答了聲“好”。

兩人各占煤氣竈一側，懷頌卿沒着急行動，畢竟康師傅家的面做起來要省事得多。

他臂肘拄在輪椅扶手上，眼睛瞧着顔予切菜碼，嘴上也沒閑着：“要跟你給那位陳聞哥吃的一樣哦！”

顔予對某位莊主的陰陽怪氣好似全無覺察，語氣如常地應答：“今天的菜碼豐富些，我看冰箱裡備的菜很全。屋子裡也很幹淨，是有人定期打掃嘛？”

“嗯，有阿姨每周上門。”懷頌卿說完，也終于開始忙活起來。

藤椒牛肉面雖說是後下鍋的，還史無前例地加入了火腿、莴苣等多達五種配菜。但由于烹饪方法實在過于簡單，所以仍是搶先被端上桌的。

完成任務的懷頌卿去到客廳島台處，将醒好的紅酒和杯子一并裝進提籃。

等顔予走出廚房時，恰好懷頌卿也已重新回到餐桌邊。

顔予放下碗筷，瞧着正在倒酒的人疑惑開口：“什麼時候醒的？”

“你說今晚要回來山上，所以下午請阿姨過來打掃和送東西，順便幫忙開的瓶。”懷頌卿把酒杯推至對面，解釋道。

熨帖的暖意襲上心頭，顔予笑着舉起杯：“謝謝，男朋友。”

“不客氣，男朋友應該做的。”懷頌卿擡臂向前，兩隻玻璃杯磕出清脆聲響。

暗紅色的酒液滑過喉嚨，漿果和奶香交織混合在一起，有如最初傾心某人時的甜美。

咽下後，口腔内卻泛起黑巧克力般的醇厚澀苦，仿似真心無路可走時的潰敗滋味。

“這是……什麼時候買的？”顔予将酒杯擱回桌面，盡量平靜地問了句。

“年初。”懷頌卿直視顔予，滿眼坦蕩：“有什麼問題嗎？”

這瓶馬瑟蘭正是在年初的葡萄酒大賽獲獎後才打開知名度的，懷頌卿會買并不奇怪。

于是，顔予搖搖頭，壓退了心底那串略顯自作多情的疑惑。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安靜地吃完了各自碗裡的面。

收拾好桌面，把餐具放進洗碗機後，顔予回到客廳沙發處。

懷頌卿在确認手機消息，聽到聲音後擡頭看向來人：“先去沖個澡吧，放松放松。”

“那你呢？”顔予沒多想，下意識脫口而出。

懷頌卿雙眼微眯，嗓音裡透着揶揄：“男朋友，這是邀約嗎？”

“不是……”顔予一時語塞，慌亂辯解，“我是想問你需不需要幫忙？”

懷頌卿湊上前，拉過顔予的手晃了晃：“逗你的，别緊張。今天不用男朋友幫忙，這裡的浴室是專門設計的，很方便。”

自打從蘭市回來，兩個人便各自忙碌。

顔予為即将到來的榨季緊鑼密鼓地做準備，懷頌卿倒是時常寸步不離地陪着，但并不上前打擾，就安靜地在旁邊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