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年輕銷售臉上挂着的禮貌微笑,随着他接下來的話音一起戛然而止。
“請問,頌卿酒莊的展櫃在哪邊?”
其中一位不知是剛來,還是業務不夠熟練,明顯一頭霧水:“額……什麼卿?”
另一位倒是很快反應過來了,有些面露難色地提醒道:“先生,要不您看看其他酒莊的熱銷款呢?頌卿酒莊的酒出貨不多的。”
顔予面上沒什麼表情,語聲卻不自覺沉了幾分:“出貨不多,所以是沒有展櫃嗎?”
銷售員趕忙搖頭,擡手引路:“那自然不是,您随我來。”
顔予被帶到了整個展銷區最靠裡的邊緣角落,銷售員例行公事的介紹話術裡依然暗含着勸退的意味:“頌卿酒莊擁有我們甯市西區最古老的葡萄園之一,十分重視風土與傳統。這些年出産的酒款不多,您手上的這瓶幹紅算是招牌。特點是單甯較重,高酸,口感略有些發澀,若是入門級的葡萄酒新手可能會難以接受。”
顔予默不作聲,低頭摩挲着瓶身上曆經半個世紀風霜洗禮的圓形酒标。
爾後,他擡眸說道:“頌卿酒莊每款各要一瓶,其餘的幾個西區酒莊,隻要每家的銷冠酒款,麻煩幫我裝箱。”
等待打包的間隙,顔予的手機響起了微信提示音,是來自他大學室友兼釀酒師同行森奇的消息,詢問他是否抵達目的地。
顔予踱步走到展廳的落地窗邊,舉起手機拍了張室外漫天黃沙的實景圖,按下發送。
下一秒,順利收獲對方數條連發的語音消息。
[森奇很神氣]:好家夥,末世大片啊!阿顔牛逼!人家黃雀銜環,你捧沙是吧?
[森奇很神氣]:你說你,放着世界名莊的高薪合同不要,非得不遠萬裡跑去報什麼恩?!
[森奇很神氣]:報就報吧,這恩人他還好巧不巧地失憶了,也不知道領不領你的情……
顔予自是萬分了解這位朋友的吐槽本性,為免耳朵持續遭殃,趕忙回身拍了張不遠處某知名酒莊的展台圖發過去,并狀似不經意地關心道:
[怎麼樣?給你介紹的新酒莊待遇還過得去嗎?]
森奇先是回複了一條内容為六個點的語音,生動诠釋了什麼叫話痨的極緻。
緊接着,他又似有不甘地補了條長達二十秒的。
不過這時,銷售員正好打包完成,喊顔予過去。所以,他沒來得及聽。
直到将兩箱紅酒搬上車,又仰靠在駕駛座上平複好呼吸後,顔予才想起點開那條語音。
平日裡最擅長插科打诨的家夥,竟一改慣常的不正經,難得嚴肅:
[罷了,作為你為數不多且同樣知恩圖報的摯友,我就最後再啰嗦兩句。阿顔,命硬可不是免死金牌。既然非要報這個恩,就記得先顧好自己。]
顔予無聲地笑了笑,打字回複道:記得了,謝謝摯友。
車窗外,呼嘯的疾風裹挾着砂礫不斷敲擊玻璃,發出陣陣聲響。顔予歎了口氣,将手機揣回褲袋,決定暫不與天鬥。
他先到便利店吃了碗泡面充饑,後又回到車上,将座椅放倒,短暫地打了個盹。直至天色徹底暗下,風勢才逐漸減弱,浮于地表的沙塵堪堪原地打個轉便偃旗息鼓。
顔予發動引擎,重新出發。不知是有意而為,還是當真聽從了摯友的建議謹慎行車。總之,等抵達頌卿酒莊門口時,已是夜半時分。
*
風沙揚塵散盡,霧藍色的星空遼闊高遠,當中懸着一枚暖橘色的圓月。
顔予下了車,熟門熟路地繞到酒莊側門,縱身翻越矮牆,進入一片幾乎廢棄的果園。
潔白月光傾瀉而下,照見滿地叢生的雜草,唯有角落處僅存的兩三株桃樹正花開爛漫。
顔予踱步走過去,擡手碰了碰年少時需要拼命攀爬才得以觸及的細長枝條。
印象中,這園内的桃樹在他進入酒莊的第二年,便因為經濟效益不佳被盡數砍光。他雖心疼了好一陣子,卻也無從阻攔。
畢竟,那些樹結的果子實在是又酸又硬,被砍屬實算不上冤枉。
不過縱然如此,彼時十一歲的顔予也是沒少偷吃的。起初是覺得總好過餓肚子,後來則純屬愛屋及烏,酸中也能品出三分甜來。
猶記得初次摘桃行竊那晚,他由于技術欠佳卡在樹杈間進退兩難時,被那個與酒莊同名的人當場抓了現形。
顔予陷于回憶,忍不住低頭失笑,有片刻晃神,沒留意到身後輪軌碾過地面的聲音,正由遠及近。
待他反應過來時,對方已行至跟前。
顔予身形一頓,遲疑地轉過身,垂眸與端坐在輪椅上的人四目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