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站在無底懸崖前,腳下是疊嶂濃霧,萬丈深淵。
他急促地喘息,額頭都急得隐隐出了點汗。手中的糖人無意識捏的更緊,心緒如叢生野草般雜亂慌張,慌張裡卻還帶着幾分令他感到惶恐的隐秘的期待。
......期待着一份不能控制、不想控制的失重感。
南羽白一時理不清自己的心緒,羞怯地試圖離葉昕遠一點,他故意走慢了些,絞盡腦汁地轉移話題,“......女君,今年花燈節是提前了嗎?”
“不是,”葉昕越發握緊他的手,不容拒絕的強勢,“是我求五皇女給我們辦的。”
南羽白并非愚鈍之人,他自小聰明伶俐,緊張得手一抖,卻還是掙不開葉昕的掌心,隻能重複道,“……我們?”
花燈節,是未婚男女互訴心意的節日吧......
“嗯,”葉昕連此刻都沒忘記洗白自己的形象,“五皇女心善,知曉我有心悅之人,她給了我一個表白心迹的機會。”
南羽白心中不自覺泛起酸澀。
想起自己是太女的未婚夫郎,隻感覺連呼吸都疼得發緊。
明明以前一直能忍受的,忍受太女,忍受母親大人,忍受南羽璃,忍受自己身為嫡子卻活得不如下人......如今怎麼會疼到如此難以忍受的地步。
他聽見身邊同他并行的高挑女君嗓音含笑:“隻是不知道我心悅的人願不願意也給我一個機會?”
這話無疑是将兩人的關系徹底攤開來講了。
葉昕單刀直入,不肯給南羽白一絲回避或後退的機會。
望着眼前的璀璨燈火、潔白皓月,南羽白失神的美眸微微睜大。
心髒被這番直白的表白心迹的話語驚得撲通直跳,他面紗後的雙頰已然绯紅,手心傳來略微潮濕的暖意,委婉地述說着兩人如今的姿态有多親密。
人潮擁簇,花燈錦繡,酒樓滿座。
近處光影重疊,遠處月色無邊。
呢喃的情語落進熱鬧的人流,如滴水入江,很快便銷聲匿迹。落入南羽白耳中,卻如投湖的石塊般,攪得他平靜無波的心緒驟然泛起漣漪,深深淺淺地一圈一圈漾開,久久不能平息。
危險的失控感再度襲來。
“我,我是......”他聲音滞澀,“我是太女的......”
葉昕打斷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捏着他下巴,讓他一雙清淩淩的眸子隻能看着她,“你不是任何人的,你是屬于你自己的,”她秾麗的眉眼倒映在南羽白眼底,像個蠱惑人心的妖精,紅唇輕啟,呵氣如蘭,“但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妻主。
撥開濃霧,南羽白仿佛看到,那萬丈深的崖底有一池春水。水潭幽深青綠,一道又一道漣漪由裡向外向外不停擴散,久久不息。
他神色怔然地回望葉昕,蒼白的唇輕顫,到底什麼都沒說出來。手裡的糖人倏地掉落在地,他的手無力地垂下。
水潭幽深不見底,仿佛比懸崖還危險,一旦在崖邊踏出一步,結局是他要失控地溺斃潭裡。
他聽見葉昕帶着氣音的說話聲,求他似的:“可以嗎?”
南羽白眉心一跳。他沒注意到自己跟葉昕身邊此刻詭異地空出了一個巨大的空地,所有人都自覺繞開他們走,給他們留下了一個很大的相處空間。
他隻要後退一步,就能避開葉昕。可南羽白隻是眨了眨眼睛,嘴一癟,低低地“嗚”了一聲。
眼淚跟一串串珍珠似的唰唰落下,黑色瞳孔被洗得水光潋滟,雪膚細膩,鼻尖哭的粉紅,像被人欺負狠了,又躲不開,隻能認命地委屈巴巴地哭。
即使。
哭也沒用。
葉昕盯着南羽白緊咬的唇,許久,無聲地歎了口氣。
扔掉腦子裡那點同對方親近的念頭,轉而将人擁進了懷裡。
她知道南羽白是個怎樣的人。
聰慧、保守、聽話、溫順。
如果她沒有強勢地将人從南府擄走,南羽白會聽話地嫁給葉依瀾。
他會溫順地跟葉依瀾上.床、為葉依瀾生孩子、老老實實地被葉依瀾後院的其他男人磋磨欺負......然後像個正常的普通男子一樣,正常地過完一生。
即使莫裡厭棄他、南收帆賣他求榮、南羽璃推他落水、邱巧靈欲置他于死地、如謝寶容這類男人蹬鼻子上臉欺.辱他......即使沒有人愛他,也不妨礙他安靜而溫馴地活一輩子。
即使,他不愛葉依瀾。
這是身為男子、也是身為南家嫡子的最優解。
他沒得選,也不必選。
嫁給當今太女,這是多大的榮耀,世間萬千男子都沒他這樣好的福分。
南羽白太聰明了。
他找到了這個世界的最優解,所以個人的感受根本微不足道。他不喜歡、害怕、甚至是厭惡葉依瀾,可那又如何。
嫁給太女前,反抗隻會讓邱巧靈更早地想弄死他,他活不到如今的十八歲;
嫁給太女後,反抗隻會讓太女厭惡,鄙夷他故作清高,争寵隻會讓太女反感,對後院的男子隻會勾心鬥角感到失望。
南羽白安靜而溫順的性格,是他最好的自.衛武器。
也可以說,是他自己,選擇了自己如今的這副模樣。
他隻會像剛才一樣,對着自己、對着他人無助地落淚,卻毫不反抗。
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不能。
可南羽白卻不知,他哭的越慘,表現的越乖越無助,就越容易激起别人的淩.虐心理,讓人恨不得将他狠狠欺負了才好。
直到哭不動、喊不出、起不來為止。
葉昕看着眼前落淚的南羽白,一時竟想不起自從遇見他開始,他在她這裡哭了多少次,也想不起對方因為沖着她哭,用眼淚騙她心軟了多少回。
好在葉昕這人,她心軟歸心軟,不放過歸不放過。
所謂一碼歸一碼。
“就這一次,”失去一個吻,作為交換,葉昕低頭輕咬了一下懷中人的耳垂。
感受到南羽白輕顫的身體,她克制地厮磨了一陣,在對方粉嫩的耳垂留下一個清晰的牙印。沒咬出血,卻能給他帶來輕微疼意,“下次不要再拒絕我了。”
南羽白埋在她懷裡,聲音含糊:“是你強迫我的。”
他聲音小小的,“我什麼都沒答應你。”不論是給她一個吻,還是讓她咬耳朵。
行啊。
葉昕沒忍住笑出了聲。
懷裡這生性溫順的小公子。
被她慣得,如今都敢頂撞她了。
葉昕附在他耳邊,熱氣輕輕呼入他耳朵,逗得懷裡的人耳根發紅,身體發顫,她輕聲問道,“那你離我遠些?”
南羽白聞言頓了頓。
下一秒卻像隻兔子似的的越發往葉昕的懷裡鑽。
揪着她衣襟的動作越發用力,頭都抵到她胸前的柔軟了,像是恨不得鑽到她身體裡去,被葉昕的溫暖與柔軟悉數庇護才好。
南羽白埋着頭,葉昕看不到他的臉,隻瞧見他露出的兩隻羞紅的耳朵。
他無聲地否決了葉昕的問題。
葉昕神色縱容地笑了笑,“那就離我近些,”她說,“我想你離我近些。公子垂愛,成全了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