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菱和綠雲守在門外垂首不語。
房間裡謝寶容高聲質問的聲音,外面也能隐約聽到。
葉昕坐在院子裡的石桌上,她身量極高,一隻錦靴踩着石凳,另一隻腳穩穩踩着地面,姿态風流,露出華貴錦袍下的修長雙腿。
她蓬松微卷的長發披散肩頭,幾縷編好的小辮子落在精緻側臉,銀色流蘇耳墜和綴在辮子上的發飾一同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藹藹夜色下她美得雌雄莫辯,活像是隻蠱惑人心的妖魅。
葉昕有武功傍身,房間裡傳出的聲息她聽得一清二楚。
可她半阖着眼,神情淡淡,叫人看不清在想什麼。
見主子沒有動作,綠雲和紅菱也隻能在屋外守着不動,沒人敢擅自進屋,也沒人敢管謝寶容。
今晚的主子打扮的很是好看,
但府裡所有下人都沒膽子細瞧,院内外所有的人都低着頭,不敢窺視葉昕半分。
平日裡性格活潑的綠雲此刻也神色肅然,面無表情地靜候葉昕的吩咐。
事實上,謝寶容前腳進府,葉昕後腳也跟着來了。
葉昕花了三天的時間去布置場地。
她盤下整條東街,購置許多做燈籠的店鋪,甚至讓湘雲帶人将整個東凰湖圍了起來。又仔細詢問了周桐和周蘭兒母子諸多細節,試圖為南羽白舉辦一次花燈節。
葉昕甚至今晚在王府精心打扮了一番。任由一群小侍給她卷頭發、編辮子、選衣裳、塗脂抹粉……
一群人往她臉上塗塗抹抹半個時辰,葉昕差點等得不耐煩。
但為了南羽白,她忍了下來。
王府裡的小侍被她吓得手腳發抖暫且不提。
她确信自己真的做出了很大犧牲。
*
倏地,屋裡傳來南羽白輕輕的啜泣聲。
謝寶容輕蔑的哼笑聲緊随其後:“對了,女君是不是還不知道你難以孕育子嗣?”聲音沒有壓低,反而故意提高了音量。“你故意不說,究竟是藏的什麼心思,你自己最清楚。”
葉昕一頓,眼睫慢慢擡起。
這個她确實不知道。
謝蘊之倒是挺有醫德,隻将此事告訴了南羽白,連她都敢瞞着。
難怪對方不肯待在太醫院,活了一大把年紀,最後還是自請出宮了。
跟後宮那群勾心鬥角的男子周旋久了,不僅生死難料,對德行高的人更是一種折磨。
隻是謝蘊之養出的這個孫子……
葉昕從石桌上下來,擡袖捋了一把自己額前的那條小辮子,紮在辮尾的金色流蘇帶子輕輕晃動。她淡聲吩咐:“紅菱,送客。”
葉昕不想搭理謝寶容,又不能在南羽白面前把人怎麼樣。
索性讓紅菱把人趕走。
紅菱聽出了葉昕話中的冷意,點頭應是,轉身直接把門推開。
南羽白聽見開門的聲音,被吓得渾身一顫,他淚珠還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小模樣可憐兮兮。
紅菱知道不能吓到南羽白,他示意南羽白轉移視線,“白公子,打擾。女君在外面等你。”
南羽白果然看向了屋外。
今晚的葉昕格外漂亮,美得讓人心驚,南羽白和站在院裡的葉昕對視了一眼,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去,狼狽地擦着眼淚。
他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若不是男子,什麼才貌雙絕、冠絕京都,他擔不起這個名聲了。
如今的葉昕才應當算京城裡頂頂漂亮的人,是種不分雌雄的漂亮。
“女君姐姐!”一旁的謝寶容驚喜地叫了聲。
可他還沒靠近葉昕,手臂便被紅菱抓住。
謝寶容來不及反應,隻聽見自己肩骨處傳來“喀拉”一聲,他的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他清秀的小臉發愣,又後知後覺的感知到巨大痛楚。
謝寶容驚恐地張嘴,正要叫出聲,就被身後的紅菱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拖了出去。
南羽白擡頭就沒見到謝寶容了,隻瞧見了站在院中慢慢朝他伸出手的葉昕。
院中月光如同灑了一片銀色水光,映着葉昕的漂亮眉眼,仿佛她的聲音也透着月色般的溫柔。
她看着眼圈濕紅的南羽白,說:“過來。”
*
月上柳梢,花市燈明。
東街的人群熙熙攘攘,貨郎吆喝聲不斷,街邊許多小販賣力地招呼客人,鍋裡是熱騰騰的小湯圓、小推車上擺着各種可愛的動物樣式的燈籠、老奶奶手上糖絲翻飛,不一會兒就做出個精緻的糖人……微涼的初春,東街卻是熱氣滾滾,燈火如晝,熱鬧非凡。
南羽白被葉昕牽着手,眼底是掩藏不住的震驚神色,
他步伐矜持,素色面紗随風輕輕飄動,眼睛卻是好奇又欣喜地看看左邊、瞧瞧右邊,像是看得眼花缭亂,卻又舍不得挪開目光,連自己的手被葉昕牽着這事都忘了。
他隻聽見好友給自己介紹過花燈節的盛況,卻從未親眼見過。
太女每年都約他一同出來逛,邱巧靈每次都借口說他生病了,不讓他與太女出門。
根據好友的描述,他認得出來,這确實是花燈節的活動。
鳳箫聲動,玉壺光轉,周遭熱鬧極了。
兩人走了一段,葉昕給他買了個兔子花燈,見他多看了幾眼賣糖人的那處攤子,便又帶他過去買了一個,收獲了南羽白一聲矜持的謝謝。
“這裡很多都是我的人,不用擔心,”葉昕示意他吃糖人兒,“把面紗摘了吧。”
南羽白捏緊了手上的糖人,眼巴巴地看了一會兒,固執地搖頭,“不行。”
“為什麼,”葉昕笑了笑,“難道是害怕被别人發現,南家公子跟一個無錢無勢的秀才娘子同遊,壞了名聲?”
南羽白無意識“啊”了一聲。
他好像到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他難以置信,自己居然一直忽略了自己的身份。
南家嫡子,這個名稱對他的要求,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往大了說,他會給南家丢臉,讓他的母親大人不能在工部擡起頭,往小了說,他這個南家嫡子的個人名聲,會被京城的貴族公子哥們編排取笑,說他沒有禮教、沒有男德。
再者,抛開南家嫡子這個身份不提,他是個男子,還是個未婚男子,怎能在父母沒同意的情況下,跟一個女人外出私會?
沒錯,正是私會。
若說不是私會,孤男寡女獨處,誰會相信?
衆口铄金,三人成虎。
沉.塘、活.埋、鞭.刑......
南羽白霎時回憶起了無數刑罰,他唇色蒼白,“我沒想到這個,”但相比起這些可怕的刑罰,他更怕......
他嗫嚅道:“我隻是怕你被官府抓走......”
被葉昕欺負了許久,他已經學會了對葉昕誠實。
葉昕聞言唇角揚起,“原來公子比起自己更關心我。”
葉昕适時地幫南羽白挑明他對她的心意,簡直像要手把手教對方如何喜歡自己一樣,她一字字說,“我受寵若驚。”
南羽白聽着女君宛若勾搭良家公子、耍流.氓一般的話語,沒有太大的反應,
令他震碎心神的是,女君說的好像是實情。
回想起謝寶容一句句的質問,他心裡隐隐預知到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危險地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