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失明,聖采兒很久沒見過光了。
她修行至今已十年有一。
長達六年的試煉部分徹底抹去了她的感受。有時候,她不記得哭不記得笑,記憶斷了片缺了塊,連自己父母長何許樣也許早已忘卻。她甚至覺得她一出身就待在這無盡黑暗中。
六感輪流失去。最後輪到視覺。
她總是憤怒卻無處發洩,想發聲卻無法開口,恐懼卻寸步難行,嘗試逃跑卻無處可去——
——或許,或許她有機會離開的。
如果不是某年魔族突然襲擊東南要塞腹地,威脅到她所在之處,影響了刺客聖殿對她的規劃的話。
為了不幹擾到輪回聖女的培養,她不得不被帶離那裡,回到刺客總殿。直到為了參賽她才被放出來。
聖采兒一直不想去回憶自己具體的經曆——她的大腦習慣性用遺忘來保護她。
以前她也許掙紮過,抵抗過,或許還因為失敗而受到懲罰?算了,她也不記得。
她對自己的經曆麻木了。
反正……既沒有人關心她怎麼麼想,也沒有人在意她的意見。那些大人們怎麼都不會改變計劃的,隻會念叨着一切為了所謂聯盟,一切為了所謂榮譽,然後毫無負擔地繼續壓榨一個小女孩的潛能極限,期望着她可以肩負所有——既要成為好用的刀,又要成為出色的領袖。
不知刺客聖殿受了什麼大刺激。總之,回總殿後,她既要學習戰場上的殺人術,又要學習官場上的殺人術。
不倫不類的無聊東西填滿她所有時間。
那還能怎麼樣呢,它們都這樣了,為什麼不順從它們?
至少,先拿到強大的力量。
眼淚流幹之後,她藏起表情,藏起話語,藏起想法,僞裝成一具聽話的木偶,乖乖地服從安排。
現在,獵魔團大比個人賽結束,作為亞軍,聖采兒帶領新建的士級二号獵魔團在驅魔關接受考驗。
又要回去了。
聖采兒垂下眼,失明的紫灰色瞳孔毫無波動,
可她的眼底醞釀着什麼,那其中恨意一閃即逝。
習慣性隐去情緒後她擡頭看向某個方向,那是驅魔關所在。
驅魔關啊,古老的雄關。
六千年前魔族從異位面跨越而來,侵占、污染、毀滅了大半個大陸,所幸人類自行組織的六大聖殿可以有效對抗魔族,才得以退縮一隅苟延殘喘。獵魔團的選撥正是基于六大聖殿的天之驕子們,這些新一代潛力股經曆選撥賽後便需要投放至前線,進行實戰磨合。
前線——正是由六大聖殿各自領防的六個要塞組成。
而驅魔關這座城市的規模相當恢宏,因為兩邊都是禦魔山脈的山峰,成為了天然屏障,因此,在建設的時候就節省了不少麻煩,隻需要将正面城牆建設的穩固就足夠。
驅魔關由刺客聖殿負責,所以聖采兒和她的團隊受到了重點照顧。
怎麼個照顧法呢?
時任魔法師團團長、魔法聖殿驅魔城分殿殿主的藍妍雨,居然親自找到士級二号獵魔團的住所,指名道姓要見團長聖采兒。
“……”
真是越不想見什麼來什麼。
打算休整的聖采兒直接沒了心情。她睜開失去焦距的眼睛,站起來穿過一衆呆愣的團員走到那個人面前。
“采兒……!我……”那個女性的聲音明顯激動起來。
“出去說。”冷淡的回答打斷了女人的話,聖采兒步伐不停,徑直向外走去。
出于考慮,聖采兒并不想讓自己麻煩的“家務事”被他人知曉,所以她勉強壓下因為這個女人到來而躁狂的厭惡,盡量走遠一些。
剛才她真的差一點拿刀捅上去。要是真這麼做了被别人看到,會很麻煩。
天色已黑,軍營裡四處亮起營火。聖采兒看不到這些,不過她還是憑着感覺挑了個黑燈瞎火的地點,停了下來。
她故意走得不疾不徐等那個女人跟上。
“藍殿主并非此地的軍事主管,照理無權來到這裡。”聖采兒背對着那個女人,漠然道。
“采兒,媽媽隻是想看你一眼啊!”女人的語氣帶上凄然,她試探着上前一步想要拉近距離。
女人離少女不過六七步,近在咫尺。
這點小動作自然逃不過聖采兒的感知。她猛然轉頭撥出匕首向下一揮,可怖的靈力爆發,注入殺意的劍光在地面上劈出深深橫斬,寒氣從那痕迹上散發劃清兩人的界限,讓周圍溫度都下降了些許。
“現在你不就看到了?”
那個女人——藍妍雨的步伐因此頓住。藍妍雨能清楚聽出她面前這個少女語氣裡的怒意,她急切地擡頭想要看清少女的面容。
“不是的,以前的事情媽媽也想要向你解釋……”
她想要向女兒解釋那些迫不得已,那些責任和期望,自己的後悔與補償之意,但她無法開口。
劍氣的劃痕橫亘在二人之間。而她的女兒拿起匕首,遙遙指向她。
停住了麼。
聲音消失了,不管是話語還是腳步聲。
黑夜遮住少女的表情。失明的少女輕微地搖頭,心中失望之下又轉回身去,女人視野中隻留下一個單薄的背影。
果然會這樣。聖采兒心想。
就算聖采兒反複告誡自己報複的時機不對,她剛才還是動怒了,留在地面上的劍氣實實在在可以傷到人。如果那個女人真敢擔着受傷的風險越過那條界限,聖采兒還會高看她一眼。
僅僅隻是劍氣而已,對堂堂六階魔法師來說不會有危險。何況這點傷害比起聖采兒這幾年經曆過的折磨,簡直九牛一毛。
可以确定,在她“父母”心中,對她的愧疚是有的,想要彌補可能是真的,
可是誠意不夠。
連往前幾步這麼一個簡單的行動都做不出來嗎?
又談何補償。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