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
毫無預兆地,尚衣令和禁軍敲響了江府的大門,長風卷入,堅甲利兵的禁軍湧入門庭,紫衣緊随其後。
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江秋還未束發,這會才披上外衣來迎。
意外的是,禁軍來的是陳盎。陳盎一派彬彬有禮的腔調,甚至頗有禮貌地想着跟在江秋身後出來的容周行微微颔首:“江大人,容公子。”
江秋挑眉:“年初一,陳大人有何貴幹?”
季懷仁的旨意,金陵緊急戒嚴,要求百官閉戶,尚衣令和禁軍是來看着他們的。
江秋心裡打了個突,昨夜和季懷仁作别的時候,還沒有異常,怎麼忽然之間……?
何況,出了什麼樣事,才需要“百官閉戶”?
又或者是,陛下借着這個名頭,要把誰關在府裡?
江秋站在門前的石階上,思緒電轉,忽然問陳盎:“怎麼是陳副統領來傳旨?宋統領呢?”
陳盎眉目不動:“大人也聽到了,陛下的旨意的‘百官閉戶’,每位大人那邊都要傳旨,我們統領一個人忙不過來——江大人,那下官就無禮了。”
尚衣令在門口留下了四個紫衣,封住江府正門和側門。平心而論,江秋要出去,四個紫衣不可能攔得住,但她們站在這兒,代表的是陛下的旨意。
他江秋是臣下,不能抗君王的明旨。
江秋若有所思地皺起眉。
容周行從背後撫平他的眉心,長袖垂落,室内炭火烘上去的溫度還未散盡:“陛下的旨意,我們聽着就是了。”
江秋心下還是不安:“怎麼突然戒嚴?”
容周行看上去倒是很平靜:“陛下終究是陛下。”
你總不能要求他還跟在灞州府時候一樣,什麼事都和你通好氣。
江秋瞥一眼容周行,總覺得容周行這話意在言外。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江秋一咬唇,還是把這句險些脫口而出的話按了回去。
午後,宮裡還沒有新的消息。容周行好說歹說哄着江秋去睡了。江秋阖上眼,眉心還是微微皺起的,容周行的指節按在江秋的眉心,打着圈兒一點點把它撫平,等到江秋的呼吸變得均勻,徹底睡熟了,才悄悄站起身,掩門出去了。
容周行輕聲對空蕩的廊道道:“小圓。”
小圓從廊頂落下。
容周行遞給他一張紙:“我和小秋不能出去,你們又不受限制,替我去查一個人,越快越好。”
小圓的目光向裡一瞥,想征求江秋的意見。
“他剛剛睡了。”容周行說,“你隻管去查,我不會讓你們在小秋面前難做。”
小圓應聲而去。
朝陽殿。
大殿堂皇,夕陽在漆金漆紅的廊柱與照壁間穿梭,乍一眼看過去,是看不盡的天下富貴美輪美奂。殿外分明候着帝王的駕辇,一群從殿内被趕出來的太監屏息凝神地站在宮牆下,恐驚天上人。
殿内隻有兩人,一站一跪。
季懷仁輕輕地把玉扳指卸下,在指尖把玩,目光從上而下落在那道他熟悉的人影上:“宋将軍。”
跪在階下的正是宋卻。宋卻跪得很闆正,肩平,腰挺,而面容卻頹敗異常,眼神複雜。
宋卻沉聲答道:“臣在。”
季懷仁:“你認不認罪?”
宋卻垂下眼,他面前散落一地的信紙,正是半個月前他在徐州,假借江秋公務的名頭,悄悄寄給蕭芰荷的信件。
宋卻沒想到時至今日,季懷仁居然還有眼線緊盯着蕭芰荷。
這是他最後的一點妄念,直到回到金陵,他一直沒有收到芰荷的回信,原本他已經可以說服自己到此為止——
直到剛剛,季懷仁把這封信甩在他的臉上。
宋卻沒怎麼細想季懷仁會怎麼處置自己,也不關心一貫人緣很自己,為什麼被單獨傳進朝陽殿快要一個時辰,還沒有在朝的朋友聞風而動來搭救他。
這樣不能見人的心意,進一步是愧對自己的好友和君主,退一步,又不能不想起明明是他和蕭芰荷相識在前、兩小無猜,不能甘心。
宋卻輕輕吐出一口氣,他平直的肩膀随之放松下來,他微微躬起身,這一刻,心裡竟然是釋然的:“臣罪該萬死,但蕭姑娘畢竟是無辜的。”
季懷仁怒道:“你還有臉提她——”
宋卻伏身在地。
季懷仁背着手,在堂上緩緩踱步……某個瞬間,他恨不得宋卻跟他争辯、否認這一切都是他錯誤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