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門口。
以江秋為首的官員進宮拜見季懷仁,令了陛下對命題的聖谕後,不再回府,而是徑直從宮裡入翰林院。
一衆車架浩浩湯湯而來,行人避讓。
學生聽聞了風聲,有專門來湊熱鬧的,擠在翰林院門外,一個一個看要給他們出卷子的考官。
韓微之面無表情地站在人群中。
科考在即,雖然他的功課也溫習得七七八八了,但也沒有這樣沒事幹跑出來看人的喜好。不用說,拉他出來的就是一邊神采飛揚的杜一芥。
韓、杜兩人,正是那日看出江秋為何廣收文集,鼓勵寒門學子向江府投遞自己作品集的兩名學生。
杜一芥此人雖沒有背景,但也是個富足人家出身,嘴甜、有點小錢、會來勢,因此消息格外靈通,他挨着韓微之往前擠,透過人群給韓微之指點。
“這個,石穆石大人,沒出身,在翰林院熬了這麼多年,據說特别古闆,治學是非四書五經不讀的。”
“那個,李臨魚李大人,是禮部侍郎,這一趟咱們的副考……”
杜一芥壓低聲音,湊在韓微之耳邊:“容陳李關的李,據說要是沒有江大人橫空出世,李大人才是這一趟内定好的主考官。”
韓微之微微皺眉,推開他:“我早說了,‘容陳李關’這個叫法太一言蔽之,姓容的不也出過容周行那樣,真正心懷天下的人物。”
杜一芥知道他仰慕容周行,笑笑并不作聲。
杜一芥安靜了不到三秒,又咋呼起來。
“呀?這怎麼還有個清秀的公子哥?”
韓微之向後仰身,目光卻順着杜一芥驚叫的方向看過去。又一輛馬車停在了翰林院門口,下來一個紅袍朝服的年輕人。
第一眼看去,韓微之訝異這個人年齡怎麼這樣小。而接着,翰林院的人越過李臨魚迎上來,那人含着笑沖來人點了點頭,自如地領着人往裡走了——那是一個上位者才有的姿勢。
“那是誰?”
杜一芥哪用他問,已經在捅身邊素不相識的學子了。
問了一圈,話一個人一個人穿過來:“這是江秋江大人吧,你們沒瞧見嗎,剛剛周學士迎出來的時候,第一個就是沖他行禮。”
學子們炸開了鍋。
“這麼年輕?”
“江大人二十上下就跟着容公子讀書了,到現在也有十年,大概是長得顯小吧?”
“除去江大人,這一趟的考官名目裡也沒有别的人了啊。”
韓微之的目光沒動,目送着江秋那一身紅袍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杜一芥見他不動,給了他一肘子,湊過來問:“怎麼看着不動了?要我說,你現在得感謝我叫你來了吧?”
韓微之:“剛剛那是江秋?”
杜一芥莫名:“都說是啊,怎麼了?”
韓微之搖搖頭,像是想把剛剛看見的畫面從腦海中搖掉一樣:“沒想到破‘行卷’陋俗的是這麼個人。”
這個人太年輕,也太俊秀了,在日光下站着的時候,讓人覺得很纖薄——總之,不像是那個彈壓八方勢力,堅持廢除行卷的朝中權臣。
韓微之的目光閃了一下——
這就是容周行的學生嗎?
“走了,去香妃樓。”
杜一芥:“去幹嗎?”
“請你吃飯,不是你讓我感謝你的嗎。”
日暮,翰林院内。
江秋踩着夕陽從屋裡出來的時候,李臨魚在階下等他。
李臨魚歎氣說:“石大人不同意策論的題不從四書裡出,我一下午拉着他說了三遍,現在已經一見我就掉頭了。”
江秋:“我知道,石大人把這個當底線。”
李臨魚跟上來:“那你還讓我去問他?支使着我玩呢?”
江秋回頭笑了:“這怎麼能叫支使你玩,我們進一步,再退一步,好讓石大人多少欠咱們一個人情——還有九天,石大人被咱們氣得跳腳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呢。”
李臨魚:“賊心爛肺還得是說你。”
李臨魚是昭文二十一年進士榜首,再加上李氏撐着他,在朝中上升得很快。
但和外界傳的不一樣,誰主考誰副考這件事,世家一派對關氏的臨陣反水很不滿,李臨魚本人倒是沒什麼情緒。
李臨魚不是個典型的世家子弟。
李臨魚在書齋裡長大,從小在李氏的同輩子弟中一騎絕塵,讀了書,考了學,接着被分配在禮部為官。
但李臨魚喜歡的是讀書,不是當官。
他和家裡争執無果,還是留在了禮部。
一年到頭的重要儀典,三年一輪的科舉考試,都是禮部主辦。禮部的事務也雜,權力也大,是塊香饽饽。李臨魚仗着祖蔭,功勞歸他,苦活别人攬走。
于是李大人混到今天,為人仍然清正坦蕩,仍然相信皇天之下,衆生平等。
江秋聽完李臨魚對自己的評價,不怎麼經意:“天真爛漫也得是說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