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宮内從始至終沒有見到折柳,紫衣的身形如驚鴻踏影,輕飄飄地從屋檐上踏過,注視着他們離開宮城。江秋始終都沒有見到折柳。直到他們回到營中,容周行從昭文帝的诏書中拆出了一個夾層,一張薄薄的紙飄出來。
“這是什麼?”
蕭芰荷接住那張紙。
容周行隻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沒想到真的拆出了東西,有些意外:“折柳早先在宮學做二殿下的秉筆宮女的時候,偶然碰壞過陛下的诏書,發現裡面是可以塞了東西縫回去的。我看陛下給了我們诏書,就說拆一拆試試看。”
他從蕭芰荷手中接過那張紙,紙上隻有一行字,落筆潦草,像是情急之下寫就的:
八月十六,金陵城内,誅殺季懷肅。
尚衣令的人能在宮裡活動,但到底是在容氏的眼皮子底下苟且。宮内外消息不同,隻有一點是一樣的,就是時間推移的速度。
不能傳遞消息,就隻能約定日期,折柳的水平一向高。
江秋把紙條接過去,放在燈燭的火舌下面舔了。
容周行說:“去給容子玉回信,我可以和他一叙,但我還要見李乘今。”
李乘今是容陳李關四家中李氏的長房嫡子,也是如今李氏在金陵的主要話事人。
這個要求隐晦異常,于是就要說今日金陵的格局。
昭文帝為皇子時,正妃是容氏,但不是今日的容貴妃,而是容貴妃的長姐。那位容娘娘福氣薄,留下一個二皇子季懷肅,就一命嗚呼。她死後,容家才送了如今的貴妃娘娘入宮。
生下皇長子的胡榮妃則是昭文帝做皇子時的側妃,胡氏沒有四大姓的顯赫,跟陛下打的是一手從潛邸相伴起的感情牌。宮内的感情鞏固了,宮外立即給皇長子找了陳氏的正妃,把自己和陳家綁在一起,現如今陳氏才願意為了皇長子鎖金陵城。
關氏、李氏同樣在宮裡有娘娘,但均無所出。其中關氏的地位在此時此刻更為微妙一些——因為當年季懷仁的母妃是關娘娘的陪嫁女,如果硬要算,季懷仁算半個關家的皇子。
關氏的陪嫁女叫作杜若,本就是指着花随口取的名字,再輕賤不過的性命,誰料到一次意外,杜若被昭文帝臨幸,懷上了關貴嫔多年求之不得的龍子。
關氏想要留下這個孩子,關貴嫔卻想要杜若死,來自容貴妃和胡榮妃的目光一樣虎視眈眈,昭文帝留給杜若的保護有但不多。
多方角逐之下,杜若生下了季懷仁,卻很快撒手人寰。
這些陳年舊事各自按照自己的軌道發展生長至今,造就了當今金陵的格局——李氏如今的處境與其餘三家都不盡相同。
容氏不必說,是二皇子的母族,和二皇子早早綁在了一起。
陳氏經由聯姻選定了皇長子,立場堅定。
關氏和三皇子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唯獨李氏,宮中的李嫔膝下無出,也不争榮寵,多年來安靜地像是死了一樣。李氏原本是最無所依仗的,奈何容、陳、關三家各自拉起大旗支持自己的皇子,剩下那個實力雄渾的李氏,就成了香饽饽。
金陵容府。
容老爺端坐堂上,手邊的茶湯已經在暑氣裡涼透了,想來是等候已久。
容子玉面色陰郁的推門而入,兩步還沒走到近前,茶湯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容子玉無聲無息地跪了下去:“父親贖罪,是兒子辦事不利,讓容周行悄悄混進了宮城。宮裡已經又殺了一批尚衣令了……統共那一點大的地方,我不相信她折柳就藏得住。”
容老爺擦淨了手,慢條斯理地說:“廢物,你有哪一點比得上容周行。”
容子玉早就習慣了,跪得四平八穩,聲色不響。
容子玉跪了一炷香,到容老爺怒色緩了,才遞上信封。
容子說躬身把自己壓得更低:“容周行的信,指明是給父親的。”
容老爺把信抽出來,念道:“八月十六,邀金陵城外三裡送客亭一叙。”
容老爺望着信上熟悉的字迹,幾不可查的露出點笑紋:“周行啊……你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孩子,你想做什麼,哪怕掩飾地再好,做父親的又怎麼可能猜不出來呢?”
容老爺說:“老二,這一趟再殺不了折柳,你就是真無能。”
容子玉垂着一張白皙的面容:“是,兒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