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柳玄空開始抗拒喝藥,但隻要他拒絕,他的母親就會靜靜地看着他。
或許是那場雪傷了她的身子,還未過半百的她已經變成了老妪模樣,還是那件外袍,隻是現在的她有着枯黃的頭發,紙一般包着骨頭的皮囊,以及深陷進去的眼眶。
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曾經也是一位美人。
她就這麼看着柳玄空,那雙凹進去的眼眶滿是空洞,歇斯底裡的平靜,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柳玄空怕了,端起藥一飲而盡。
這藥一喝就是三年。
期間柳玄空好奇過藥引是什麼,但給他端來藥的人從來不說。
後來啊……
他就不好奇了。
因為他親眼看見,他的母親用刀割開自己的手腕,鮮紅的血液夾雜着紫色的光點,沿着手指滴進碗中。
母親的臉上沒有痛苦,反而仰着頭,無神的雙目中迸發着光彩,好似在享受。
喝藥到第五年,終于不用喝了,因為他的母親死了。
同樣死在一個冬天。
她死的那一天,柳玄空感覺到自己體内的靈根在不停地震動,連帶着進入體内的靈氣也随着不穩定起來。
那天,觀繼相再次出現,為了他一碗湯。
他說:
“這是绾芯用五年熬的湯。”
绾芯是他母親的字,柳玄空聽完,想起那些藥,吐了,觀繼相在旁邊等着他吐完,然後命人壓着他繼續喝。
喝完湯,他搖身一變,成為了築基期修士。
母親被他埋在了一個無人之處,也按照她的想法,除了一塊蓮花玉佩,什麼都沒留下。
離開了觀星樓的他成為了一名散修。
今天在東邊走走,明天在西邊看看,有錢就吃飯,沒錢就餓着。偶爾去人家店鋪裡面幫幫手,換得一處可以修煉的地方。
就這麼着過着漫無目的的日子。
他也曾問過自己,過着這樣散漫的日子,為什麼還要堅持修煉呢?
畢竟在哪裡不是活着,在哪裡都能活着。
可是每當他這麼想的時候,母親放血時享受的臉,還有他抗拒喝藥時那種絕望且平靜的樣子就會一一浮現在他腦子裡。
這讓他明白,自己這輩子,什麼都可以放棄,唯獨修煉不行。
……
遇見柳玄相的那天,是個晴天。
與往常一樣,柳玄空找了一處凡人開的酒肆,過着白天端茶送水,晚上修煉的生活。
那天店裡來了幾位客人,相貌不顯,但俱是修士。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正說着最近發生在修士中的大事。
柳玄空對這些不感興趣,他低着頭為他們續上酒水,剛要轉身離開時,忽然聽見其中一人驚呼了一聲。
他下意識回頭,朝着那人指着的方向看去。
長街之上,彩燈之下,一名少年正禦風而行。
少年的相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臉上挂着笑,一雙眸子閃着光。
與他相配的是那一身過于華麗的衣服。淡黃色蓮雲錦袍,從料子上看應該是水雲綢。這種料子,柳玄空隻有一小塊,縫在常穿的衣服裡,用來裝值錢的小玩意。
巴掌大小不到的料子已經耗盡他所有家底。
不僅如此,少年的腰間挂着兩塊玉佩,一黑一白,柳玄空看不出來名堂,于是就朝着旁邊的修士問了一句。
對方告訴他,黑的那塊是上好的墨玉,白的是羊脂白玉,尋常兩者均是天價,更不用說少年的這兩塊内中還運轉着法陣。
柳玄空好奇問了他價格,對方吐出了一個他從未聽過的數字。
就在這時旁邊的修士也介紹起了這位少年。
說是介紹,更多的是眼紅所緻的嘲諷。
他羨慕嫉妒地表示對方不過是個五靈根的廢物,隻是比别人會投胎而已。說完少年的天賦,又開始說他的家世。說起刀宗,到底還是繞不開當年的風流債。
說他刀宗主柳汗青乃天縱之才,結果兩個兒子一個是五靈根一個是凡人。
柳家遲早沒落。
幾人奚落了幾句,心裡終于得到滿足,不僅自己喝了起來,還拉着一直在旁邊聽故事的柳玄空一起喝。
柳玄空掙脫不了,隻得陪笑着喝酒。
喝着喝着,他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在少年脖子上看見了另外一塊玉佩。
蓮花玉佩,與他的一模一樣。
柳玄空指着玉佩問旁邊的修士,對方喝着酒,随口接了一句:“啊?蓮花玉佩?那是應該是刀宗柳家的家傳寶吧。聽說以前有一對呢,後來其中一塊不知道掉哪裡去了,說是被當年那個婦人給偷了。哈哈哈,活該!”
在一衆哄笑聲中,柳玄空沉默了。
聽了這麼久的故事,原來他才是那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