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玄空剛出生就生了一場大病。
這個病在他後來的回憶中已經有些模糊,能想起來的隻有漫天的雪和零丁幾處燈火。
十五年前,正好是冬天。
刀宗所在的平陽平原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雪,大雪覆蓋了大半平原,到了晚上也不見停歇。普通人家家家戶戶都封上了門窗,稍微有些家底的,也沒有忘記吹滅門外的燈籠。
大雪落下,白了枝頭,裹了瓦房。
寂靜之下,唯有刀宗的弟子還在堅持巡視。
這是他們的責任,也是另一種修行。
“沙沙。”
雪沒過了腳踝,沙沙聲代替了腳步聲回蕩在各處街道。其中西院負責的一座城池内,一名走在隊尾的弟子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的視線落在了正前方的陰影裡,以他築基期的目力自然可以看見那裡蜷縮着一個人。
還是一個女人。
烏黑的秀發緊貼着白皙的臉龐,唇色發紫,肩膀止不住的顫抖。那雙眼睛蕩着水波,我見猶憐。
可是在他前面的弟子全都像是沒有看見一樣,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異樣,前面的弟子轉身,直接把他拉了過來。
言語之間揭示了這個女人的身份--被現任宗主趕出來婦人。
“真他娘的晦氣,怎麼就跑到我們這裡來了,死了還得麻煩我們收屍!”
解釋完後還不忘記啐了一聲。
弟子将他的話聽進了耳中,被拽走的同時忍不住回頭。這一次,他清楚地看見婦人懷中抱着一個嬰兒。
嬰兒的臉上浮現着這個天氣不該有的潮紅,雙目緊閉,不哭不鬧。婦人垂首,散下的頭發遮住了臉龐,但他清楚地聽見婦人正在哼着一曲小調。
似乎這樣能讓他們母子在這冰天雪地好受一些。
他于心不忍,最終在同門鄙夷的目光下,走過去給了婦人一件禦寒的衣服。
……
月上梢頭,鵝毛大雪終于變成了零星雪點。
一名穿着布衣的青年手搭在門框,正要把門推開時,忽然感覺到一股阻力。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推開了另一邊的門,探頭一看,發現一名披着刀宗弟子外袍的婦人蜷縮在門前。
婦人面色蒼白,原本烏黑的頭發被雪覆蓋,被浸濕發尾緊緊的貼在身上,随着微弱的呼吸,抖落了寥寥白雪。
懷中還抱着一名面色绯紅的嬰兒。
“竹七,你在看什麼?”
溫和的聲音從屋内傳來,青年回頭,沖着下樓的青年說道:“樓主,這裡有個死人。”
下來的青年一身黑色的狐裘雲錦袍,眼睛也被黑色的布條遮蓋,赫然是觀星樓樓主,觀繼相。
他聽見竹七的話,抿唇無奈道:“人明明還活着。”
“這樣的天,離死也不遠了。”竹七看了一眼婦人,又看了一眼她懷中的孩子,“樓主,我們得救他們。”
“救了他們,你就不怕得罪刀宗主?”
竹七搖頭:“我隻是救人。”
說着就彎下腰,把婦人抱了進來。
觀繼相雖然眼睛被遮住,但其神識早就将婦人和嬰兒的情況看了個清楚,婦人還算普通,隻是挨着了凍,隻是這嬰兒……
“一出生就遭了這般罪,怕是活不久了。”
竹七将人安置在一間屋内,出來就聽見觀繼相這麼說,眉頭一皺問道:“樓主也沒有辦法麼?”
“我是修士,不是神醫。”觀繼相慢吞吞地說着,“而且現在已經是深夜,你要上哪裡給他們找大夫?”
竹七沒有回答,從屋子角落裡面翻出了一件還算厚實的棉襖,草草披在身上,打着燈籠就出了門。
與觀繼相這名修士不同,他隻是一名凡人,所以最同情凡人。
可惜,竹七這樣的人還是太少。
他花了一個晚上,走遍城裡每一處,敲過了每一扇門,都沒有人答應。
帶着挫敗的心情回來,竹七抖去身上的殘雪,正要去看那婦人的情況時,卻發現觀繼相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床榻旁,正在悠閑看書,他的腳邊燒着一爐火,上面的壺内傳來了陣陣藥香。
“樓主不是說自己不會治病?”竹七說着走過去為婦人把脈,見人脈象平和這才松了口氣。
“我隻是說自己不是神醫。”觀繼相放下手中的書,指着婦人道,“她是你撿回來的,好生照顧着,至于這個小的,我帶走了。”
“去哪裡?”竹七這下連樓主兩個字都不叫了,“為何單單帶走此子?”
“因為我答應了她,會救這個孩子。”觀繼相說着,一擡手,那名面色恢複如常的嬰兒已經飄到了他跟前。觀繼相伸手接住他,抱在懷裡颠了一下後繼續道,“等人恢複了,就帶着她回去找我。”
話說間,他的身影漸漸變淡,最後消失在竹七眼前。
直到這時,竹七一直緊皺的眉頭才終于舒展開來。
……
柳玄空的人生記憶從三歲開始。
過往的事情并不清晰,隻是偶爾會在夢中浮現出來。
自有意識起,他就知道自己身懷三靈根,隻是這個靈根與别人的不同,需要時常喝藥才能穩定。
喝的藥也跟其他的藥不一樣,辛辣且帶着一些腥味。
柳玄空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才明白,那是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