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拿到手機的時候就已經是七月份了，之前預定的餐廳打來幾通無人接聽的電話。

提醒自己去取蛋糕的鬧鐘延用的是每周一固定響起一次的設置，今天拿到手機一看，早就被人給關上了。

可能是覺得聒噪吵鬧，可能是覺得毫無意義。

但是，事到如今怪這怪那已經完全沒有用了。

上天好像早就把結局謄寫在了命運之書，錯過二字無疑是他的人生判詞。

小到錯過學校班車，大到錯過維持人生坦蕩的正确選項。

當初的他明明有公司為他選好的安全道路，隻要按部就班地走上去就能得到神的庇佑。

又或許不是神。不，是肯定不是神。

但是所有能夠讓這一切不發生的選項，對現在的姜舒而言，都和神一樣值得信奉。

他有時在無限懊惱與悔恨之間掙脫，得到片刻清醒。

在這短暫的屬于自己靈魂的區間内，姜舒唾棄自己為了虛名浮利竟然開始幻想一些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荒唐大夢。

明明要被謀殺的人是他，被迫受苦受難的人是他。他為什麼要後悔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擁有害人之心的人數不勝數，難道他要一輩子躲在聚光燈下，維持所謂的清清白白嗎？

“你說什麼呢？”

外界的聲音打破了姜舒臨時搭建的繭房，他收回靈魂，把視線定點盛佘的眉心。

淚水湧動的眼睛因為在發光閃爍所以另外吸引了一點他的餘光，隻這一滴眼淚，姜舒便讀出了其中的茫然無措。

“什麼對不起？什麼說晚了？”

因為預感不妙而咄咄逼人的盛佘顧不得丢人，質問時已經帶上哭腔仍然不肯閉嘴，交握的手指不安到發抖，處以極刑的力道不留半分餘地。

神經麻木的姜舒難得皺了一下眉，他原本以為自己低到谷底的心情再也不會被什麼東西打動，可是在看到盛佘這副情狀，這樣歇斯底裡的崩潰，内心深處最微末的一點還是驟然刺痛了一下。

他真的極少極少在盛佘的眼裡看到這種負面的情緒。

印象裡的盛佘一直都是一個以體型為優勢或者說借口的「大男子主義者」，總覺得自己少幹點活少吃點苦就對不起自己一米九的個頭，年長他兩歲的年紀似的。

兩人在戀愛之前，盛佘甚至從未有過什麼公開示弱的行為。

流淚也好，哀求也好，姜舒一次都沒有在清醒狀态下的盛佘身上見到過。

不論是說夢話的盛佘還是醉酒跟他道歉的盛佘，在姜舒眼裡，都不算一個完整的盛佘。他們失去理性的控制，被噩夢所裹挾，這樣的盛佘所流出的眼淚，并不完全屬于他的盛佘。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流淚的人無比清醒無比理智，卻還是在他面前忍不住流眼淚了。

原來強者也會有淚腺這種懦弱的器官嗎？

姜舒把眼睛放到盛佘正在流淚的下眼睑上，努力想看出什麼構造似的。

盛佘任他觀察，眼淚像洩了閘的洪水，奔湧澎湃。

他無法接受這個結局，無法接受床上的人對自己流淚說抱歉，明明做錯的是他，該說對不起該下地獄的也必須是他才對：

他的确是哭了，不同于姜舒的默默淚流。他的淚水帶着痛苦和憤怒。他一直認為，哭和流淚是不一樣的。

有人沙眼，對風淚流，但那人絕不傷心。

洋蔥嗆到眼睛，辣椒辣到眼睛，蟲子飛進眼睛。

這些都可以讓人流淚。

不帶任何的感情，隻是流出一些生理鹽水。

流淚的人講話沒有哭泣的腔調，隻有真心實意悲傷痛哭的人才會得到一副荒腔走闆的壞嗓子。

在盛佘眼裡，現在的姜舒就是如此，沒有了悲傷沒有了喜悅，沒有了憤怒沒有了靈魂，流眼淚隻是為了證明他還活着。

遙想去年精心準備的驚喜盛宴，一切恍如昨日。面對面無聲落淚的臉也曾笑意溫柔，舒展雙臂去擁抱詫異的情人。

懷裡的溫度似乎還未冷卻，轉眼間卻身處昏暗病房，在如此絕望時刻收到今年的生日祝福。

盛佘覺得匆匆活過的幾十年，真正值得銘記的其實隻有幾個一閃而過的瞬間。

但是因為在這一瞬間裡存在的人和事太過美好，讓瞬間成為了永恒。

十八歲生日，關于親情的美夢徹底破碎。

二十七歲生日，遲到的美夢徐徐而至。

二十八歲生日，得到的一切即将走向破滅。

十八歲的淩晨，姜舒用盡全身力氣将他拉出人生的谷底。

二十八歲的他卻要眼睜睜看着所愛之人聲名狼藉，墜入無盡的深淵。

“我不祝你歲歲有今朝，今朝沒有美夢美酒，我祝你永遠在走上坡路。”

“走不到頂點，就永遠不會走下坡路。”

難得的，姜舒的話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盛佘一邊受寵若驚的聽着，一邊又有即将會發生什麼的可怕預感。

“謝謝你一直陪着我。”

姜舒掙開手，主動抽離不屬于自己的溫度，扯動的嘴角似乎想要做出一個微笑的動作來，卻因為實在虛弱而無法完成表演。

不給盛佘回答沒關系我願意的機會，他決絕地說出了分手宣言：“可惜我的美夢結束了。到此為止吧，我們。”

氣若遊絲的聲音不是因為身體的虛弱，隻是損傷的聲帶尚未康複，又故作坦然地講起僞裝的話來，沒有半點說服力。

“就像你說的，人生就這樣，起起落落落落落……”

玩笑的語氣演技拙劣，落到最後，隻有眼淚倒流進喉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