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海皇宮的結界，來到水部巡邏範圍之外的一處暗礁，鐘離淨和謝魇幾人才停下來。

花月仙子很快便到，花瓣凝成的帶子拎着珩月尊者，來到他們面前，“方才那個人是誰？”

謝魇也好奇這個問題。

鐘離淨肯定道：“白赑。”

衆人俱是大驚。

尤其是珩月尊者，當場驚呼出聲，“白赑？新海皇？”

靈徽瞪圓了眼睛，“他，他就是那個白相的兒子？”

鐘離淨點頭，“他胸口還留着當年被我刺下的傷疤。周身符箓……也不知白相做了什麼，才叫他死而複生，如今又變得如此強大。”

唯有謝魇察覺到鐘離淨面色有些冷，他也不笑了，正色道：“這個白赑身上的陰煞之氣很是邪門，而且這人不太對勁，他方才與人對戰時威力有餘，但靈活不足，或許還有些神志不清，看去更像一隻兇獸。”

珩月尊者大為震撼，“誰說不是呢……白相到底養出了個什麼玩意，讓這東西做新海皇？”

花月仙子道：“但他确實很強，也難怪白相會公布海皇隕落的消息，他這是有恃無恐。”

鐘離淨擰眉不語。

白赑越是強大，他們要解決海皇宮的内亂就越難。

但這些不是花月仙子考慮的，她更在意自己的外甥，看着鐘離淨與海皇、大祭司都有幾分相似的眉眼，她的眼神柔和了幾分，“九殿下，你可知道應麟和雪凰在何處？”

提到應麟，靈徽眼巴巴地看着鐘離淨，鐘離淨轉眼看向花月仙子，卻道：“人我會救。”

花月仙子面色冷下來，“九殿下是信不過我？”

鐘離淨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說：“那個地方你進不去，況且，你大概還有事要辦。”

他說完，看向珩月尊者。

珩月尊者還想偷聽他們想幹什麼，當鐘離淨冷厲的目光落到身上時，整個人都僵硬了。

花月仙子神色緩和幾分，雙眸仍盯着鐘離淨，“那還請九殿下告知，應麟他們現在何處？”

鐘離淨道：“骨林。”

二字一出，花月仙子不再問了，卻是眉頭緊皺，“非海神族不可踏足的禁地…”她眼裡閃過一絲擔憂，不假思索朝鐘離淨屈身一禮。

“還請九殿下救出應麟和雪凰，花月願奉上一切。”

鐘離淨倒也不是要她的東西，掃了眼珩月尊者。

“你先處理好這張嘴吧。”

外人隻知道骨林是百年來非海神族不可踏足的禁地，唯有海神族的小殿下們清楚，這地方法陣可怖，他們也無法進入，隻有手持三件法器之一的人可以入内，應麟等人已入禁地一段時間，恐怕已快撐不住了。

鐘離淨回頭給了靈徽一個眼神，靈徽忙不疊點頭。

跟花月仙子分開後，讓靈徽和白霏先進了鬼蜮，鐘離淨和謝魇逆着海底冷流前往骨林。

鐘離淨沒再說話，謝魇看出來他有心事，捏了捏他的手，“是擔心打不過那個白赑嗎？我看他爹關他時絲毫不心軟，估計早就沒了神智，你我聯手也未必不能順利拿下他。”

鐘離淨搖頭，想了想，和謝魇一邊并肩逆流飛越海底平原，一邊回頭問他：“你方才見到白赑，沒有感覺他身上的煞氣和你那把兇劍像嗎？亦或者說，跟雲國祭壇的煞氣很相似，我看到他，就想起了淨塵。”

說起淨塵，謝魇頓了下，思索道；“倒是沒察覺，都是煞氣，在我眼中沒什麼區别。不過阿離向來敏銳，也許，他們都是用了差不多的禁術吧。說起來，阿離有沒有覺得，方才那個白赑的樣子看起來更像傀儡？”

鐘離淨糾正道：“是兇器。”

謝魇微愕，旋即恍然一笑，“難怪，我感覺不到他身上還有生氣，還道是有結界看不清。”

鐘離淨語氣沉靜，“他大概是真的死了，但留了一縷殘魂，而他身體被他爹白相煉制成了兇器，任他|操控，白相隻是要篡位嗎？”

謝魇笑道：“海皇宮衆殿下年幼弱小，白相不甘俯首，想篡位情有可原，現如今他又得了鎮海槍，還有白赑這個兇器在，隻怕是有些難纏。不過若阿離先找到代理海皇，讓他籠絡幾大水族，也不是不能一争。”

鐘離淨挑眉，“心機還不少。”

謝魇欣然一笑，這不是他本身有過篡位的經驗嗎？

二人說話間，海流越來越冷，觸碰到肌膚時，跟冰針似的，饒是謝魇都感覺有些難受。

但他運起妖力的同時，将手掌貼向鐘離淨的後腰，一股暖意随後溫柔地包裹住鐘離淨。

“怎麼突然這麼冷？可别動壞了我和阿離的孩子。”

有謝魇這張嘴在，鐘離淨就感動不了一秒，睨了他一眼，召出甯息笛，神器靈光萦繞，猶如春風，驅散海底深淵的黑暗與寒冷。

謝魇贊道：“不愧是神器。”

鐘離淨勾了勾唇，耐心地解釋道：“自從二十多年前大祭司隕落，海神廟封閉，唯有得到海神廟認可的人可以繼承大祭司之職，族中無人繼承，甯息笛便沒了用處。當年我趕回海國時，代理海皇便将甯息笛交給我，至今我也有很多年沒來過這裡了。”

有甯息笛明亮的靈光照耀，前路清晰起來，不多時便到了一處幾乎被風霜覆蓋的平原。鐘離淨和謝魇飛身落下，穿過無形結界，前方不再是冰冷黑暗的海水，而是極緻冰冷、每個故意都摻着冰渣子的空氣。

鐘離淨擡眼看向上空星圖，從這裡看，他們已經離星圖中曜星下方的海皇宮很遙遠了。

謝魇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感慨道：“在這裡往上看，星圖都變得模糊了，莫說太陽光，便是連星光都照耀不到的地方，難怪這麼冷。”

鐘離淨擡手一揮，靈力懸着甯息笛在前方開路，他往前走去，與謝魇牽着的手沒有松開。

“以前大祭司還在時，有海神廟在，這裡還沒有這麼冷。時隔多年，這裡越來越冷了，唯有帶着海神留下的三件神器才能順利入内。”

謝魇享受着與他牽手的甯靜片刻，沒有提醒他該讓靈徽出來帶路了，“隻要手持三件神器之一就能入禁地？那白相豈不是也可以？”

鐘離淨輕嗤一聲，“他不敢。鎮海槍雖然落到他手上，可他身上并無當年海神點化過的蛟龍血脈，就算有鎮海槍可以抵禦此地風霜，這裡還是很多海神族族人的墓地，他一個叛臣要篡位，哪敢闖舊主的陵墓？”

鐘離淨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我總覺得，讓白赑複活，白相不隻是要篡位這麼簡單。”

謝魇笑道：“那就等救出代理海皇，再慢慢去查。”

鐘離淨忽地頓住，垂下眼眸。

謝魇問：“怎麼了？”

鐘離淨突然松開他的手，往角落幾乎被風霜覆蓋的鎮墓獸石像走去，而後蹲在了角落裡。

謝魇遺憾地捏了捏手指，快步跟上去，便見到鐘離淨用白皙的指腹在鎮墓獸石像一角擦下一點幾乎被冰霜完全覆蓋的淡粉色冰晶。

“還沒完全霜凍的血？”謝魇道：“看來不久前有人路過這裡，會不會是那位代理海皇？”

鐘離淨手中靈光一閃，那快融了血的淡粉色冰晶便被提煉出一滴完整的血珠，他彎唇一笑。

“本性炙熱的蛟龍血脈，才能在霜風下這麼久還沒有被霜凍。也好，省了我們找人的功夫。”

謝魇就喜歡看他笑，他笑起來好看，謝魇也樂于欣賞美人，聞言便問：“阿離想做什麼？”

鐘離淨召來甯息笛，舉起懸着蛟龍血珠的手，甯息笛一靠近，那滴蛟龍血便化作一道血絲，被甯息笛吸附之後，甯息笛周身浮現出清潤的靈力，而後骨林四角的冰晶便似共鳴一般，發出熒熒光芒，一時間，這處海國海域内的黑暗角落亮如白晝。

春風般溫和的力量往四周蔓延而去，在二人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悄然侵蝕骨林的霜凍戛然而止，冷如冰刀的霜風也被驅散消失了。

沒有霜風，骨林不再如現在那樣冰冷、寸步難行。

甯息笛靈光灼灼，來到鐘離淨面前，紫光幽幽，映在鐘離淨眼眸中，“去吧，找到他們。”

甯息笛似乎能聽懂人話，這邊往一個方向飛去。

謝魇暗道果真是神器，與他相視一眼，便一前一後化作一點靈光，飛身追上前方的玉笛。

這片骨林禁地的範圍極大，不似空蕩蕩隻有鎮墓獸石像的外圍，骨林中心冰柱林立，霜白的冰柱之下依稀藏着一道人影，又透出白骨的光澤，大抵就是骨林名字的來源，而越往中心，這些冰雕就越密集，中心的位置，竟是一方圓形的大祭壇。

祭壇周邊的一部分空間像是刻意空出來的，也就顯得立在祭壇上的立着的人形冰柱格外突兀。由于冰封層太厚，謝魇看不清裡面的人，隻知道他上身是人，下身卻有着一條長長的鲛人尾巴，在凝結白霜的冰塊下，仿佛蘊藏着千重流光的銀白色魚尾若隐若現，在冰晶反射下極緻絢爛。

這座無瑕的冰雕，仿佛這片死寂當中唯一的聖土。

謝魇初時眼底一閃而過一絲驚豔，并未留意到鐘離淨看到這鲛人冰柱時眼底的黯然神傷，便先看到了祭台上躺着的人，“那裡有人！”

三個人都依靠在鲛人冰柱下，身上已經蓋了厚厚一層白雪，其中兩名裹得嚴實的女性水族互相依偎着，蓋着一件披風。最後是一名年輕的男子，他隻穿着單薄的紗衣，在常年霜凍的凍土上早已凍成了雪人。

甯息笛的靈光照耀在三人身上，緩緩消融他們身上的霜凍，鐘離淨和謝魇也很快走上祭台，來到那個躺在鲛人冰柱的雪人身邊。

謝魇笑問：“這是那位代理海皇？”

他顯然是最後倒下的，還為另外兩人擋了不少霜雪。

鐘離淨掐訣凝起一道靈力，扔到雪人身上，讓霜雪消融的速度更快，露出那人的面容。

那是一張清俊的臉，因為重傷瀕死，脖子和臉頰兩側都湧現出了蛟龍血脈才有的鱗紋。

這也正是應麟。

溫暖讓他在極緻冰寒的噩夢中醒來，他眼皮動了動，睜眼時被甯息笛的光照刺得眯起來。

“看來人還活着。”鐘離淨淡聲問：“還能動嗎？”

這個冷淡聲音刻骨一般熟悉，叫應麟渾身一僵，睜開眼睛看去，他的意識還未回籠，渾渾噩噩地看着眼前這張熟悉而冷豔的冷臉。

“老……老九？”

他是死了嗎？

居然夢到那個……他最讨厭，也最欽羨的族兄？

即便是知道自己将死，眼前之人應該是幻覺，應麟動了動蒼白的唇，仍是嘴上不饒人。

“你，你還回來幹什麼……不是說，海國與你無關嗎？既然這樣，那你走，别再回來了。”

他的聲音極沙啞，幾乎微弱到聽不見，不過謝魇耳力好，聽清楚這個稱呼，看鐘離淨的眼神添上幾分戲谑，“阿離跟他關系不好？”

鐘離淨沒應聲，迷迷糊糊的應麟聽見還有其他人的聲音，才注意到謝魇的存在，“你是……”

好歹是鐘離淨的族弟，謝魇輕咳一聲，想來個自我介紹，不料鐘離淨先他一步蹲下，拎起應麟的衣領，利落地在他臉上來了一拳。

别說謝魇當場愣住，就連應麟本人也被打蒙了，腦袋一歪，看着像是剛醒來又被打暈了。

謝魇嘴角抽搐，“阿離？”

“沒事。”

鐘離淨一臉沉靜地打完人，而後平靜地站起來，應了他一聲，之後，他冷厲幽藍的眸子瞥向眼睛被打青的應麟，嘴角緩緩勾起。

“忍他很久了，手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