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會不會隻覺得人命關天,收起那一套微不足道的情緒?
她最後來到了角落裡。
那裡是一對母女。
就是下午死死咬住鐘離秋,還對她們喊出“你們算不得醫者”的那個女人。
她們幾乎算是躲在了山間的灌木叢底下,因為女孩發着高燒,一直喊冷,灌木叢底下有一對枯枝敗葉,所以她們蜷縮在上面。
因為枯枝敗葉會發着熱。
冷慕白走上前,那個女人沒有再說話。
她去摸女孩的脈搏,女人冷眼看着,開口道:“就算你現在來醫治,我也不會原諒你們的。”
冷慕白沒有擡頭,隻是專注地把着脈,回道:“如果我們想要你的原諒,剛開始就不會得罪你。”
女人被不軟不硬地噎了一下,但仍舊嘴硬道:“你們明明就是被我說中了!自覺不齒,才出來診治的......”
說到後面她聲音漸漸小了,顯然是意識到了在一個正在出來醫治他們的人的面前不該說這種話。
冷慕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站了起來,恰好遮住了女人眼前的月光。
女人面前的身影黢黑難辨。
隻聽得冷慕白道:“我們從未不齒過,何談‘自覺’?”
“你!”女人剛想質問,就被女兒的嘤咛聲打斷了。
她着急去扶女兒,一疊聲地問道:“心肝,乖乖,怎麼樣了?還是冷嗎?”
女孩聲音已經十分虛弱了,“不冷了娘,屁股底下,暖烘烘的,娘,你再抱緊我一點......”
“好,好......”女人攬緊了自己心愛的小女孩。
冷慕白等女孩再次睡過去,才出聲:“傷寒,我去給你們抓藥。”
女人看着懷裡的小女兒,嘴唇輕輕地不停地觸着她滾燙的額頭。
她的嘴唇是冰冷的,她想會不會散去一些女兒身上的溫度呢?
都散給她吧,她願意承受。
她都願意承受。
冷慕白好半天不見女人應聲,剛準備直接走開,就聽見女人沙啞的聲音道:“多謝,大夫。”
冷慕白突然心頭一恸,她沒想到這個女人會跟自己言謝。
閉了閉眼,她轉身進了山門。
白天梅停雲給他們介紹過布澤門的布置,于是她輕車熟路去到藥堂。
隻是離得老遠她就看到藥堂裡亮堂堂的,還傳來陣陣溫熱的裹挾着草藥香的空氣。
她心底有了些許猜測,邁步進去之後的場景更是佐證了她的猜測。
可能全宗門的弟子都齊聚在這裡了,有的煎着草藥,有的将熱騰騰的草藥倒出來,有的拿着小稱算着幾錢幾兩的劑量......
埼玉和鐘離秋都靠在門邊,梅停雲和寸想娘也在裡面忙活。
看到她來,埼玉問:“外面的病患都安頓好了?”
冷慕白步伐一頓,垂下眼眸,“你們都知道了?”
埼玉“嗯”了一聲,“我們剛才和谷宗主一起看見了。”
“他不反對我出去救人?”
“這怎麼會反對?”埼玉抿着嘴笑,“你要不出去就是他偷偷出去了。”
冷慕白斂着眸。
她其實還是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出去。
明明一開始的決定不是這樣。
埼玉的話在她聽來也是對她出去之後的補救。
隻是她看着一屋子忙忙碌碌的人,心底升起濃濃的疑惑。
若隻是為了補救,會這麼盡心盡力嗎?
還是說為人醫者的天性就是看不了别人受苦?
那這樣的話以前的反抗意義又在哪裡呢?
谷儀卻好像聽見了她的心理活動似的,走到她面前,笑眯眯看着她,“感謝冷姑娘替我們出去救治病人。”
冷慕白搖頭,“我隻是診了脈而已,準備藥的是你們。”
“不,”谷儀眼底有着狡黠之色,“我們是在利用你。”
冷慕白重複:“利用我?”
“對,利用你的醫術,還利用你的身份。”
冷慕白沉思片刻,想明白了其中關竅,“你們其實也不忍心放外面的人不管,但是自己堅定了态度,也不好插手,所以我去正合你們意?”
“就是這樣,”谷儀連連點頭,“要不是冷姑娘,我還不知道找什麼人、以什麼借口為他們治病呢。”
冷慕白接受了這個說法。
藥一份份被盛出來,弟子們還細心地用罐子把這些藥裝起來,外面貼上标簽,放在一個竹簍裡,防止在拿到外面的過程中灑掉。
冷慕白背上竹簍,本來步伐就穩,此刻更是以生平從未有過的和緩的步伐走出去。
谷儀故意道:“走快些,不然外面的人恐怕等不了你就先把命交代了!”
冷慕白頓時加快了步伐。
衆人在她身後笑倒一片。
隻是埼玉沒笑,他心裡記挂着谷儀下午說的話。
什麼叫旁人無法體味野獸的柔軟?
還有他晚上說的,什麼叫野獸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有一顆柔軟心髒?
他更多地是伴随着冷慕白一路走過來的,早就将她看作是自己,此刻聽這種評頭論足虛頭巴腦神神叨叨的話十足不舒服。
幸虧冷慕白不知道這些話,他恨恨地想,不然會把你宗門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