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笑意褪去,“薔薇,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
薔薇?
桑禾對這個名字已經很熟悉了,可是從江叙口中說出來,她竟覺得有些陌生。
江叙換了身衣服就走了,被撕扯的衣衫丢進了垃圾桶裡。
桑禾看到了放在窗台沙發旁的白色玫瑰,保镖說,今早七點的時候就有人送過來了。
江叙很早就醒了,等着她坦白。
那一晚似乎鬧了有些許的不愉快。
她知道,他生氣了。
說給錢,确實過分了些。
桑禾不想把關系鬧得那麼難堪,隻好給江叙發消息,他就像是故意鬧脾氣似的耍小孩子性子,幹脆直接不回消息了。
桑禾隻好給他編輯了條信息刻意放狠話,“我明天飛機。”她故意騙他的。
她不知道,這夾雜着玩笑話的短短五個字,足以讓他心煩意亂。
江叙的電話先撥打了進來,他沒有說話,那邊安靜得聽不見任何雜音。
桑禾難得有耐心地哄他,“還生氣?這件事情确實是我說話不對。”
“嗯。”江叙佯裝高冷,但悶悶的嗓音洩露了此刻他的惆怅。
他想要個答案,可她什麼都不願意給。
桑禾溫柔地詢問他,“過了那麼久,你還生氣?”
“昨晚是你非禮我。”江叙說:“我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還真是要以身相許的節奏。
桑禾癱倒在床上,她深知自己有多不适合談戀愛,她并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像今天這般心平氣和。
“江叙,我們都是成年人了。”
話音落下,江叙冰冷的嗓音穿透桑禾的四肢百骸,“你有心嗎?”
“當初一聲不吭就出國,你生病了這個可以理解。五年裡你都沒有聯系我,電話消息一個都不回,你有時候真的挺冷漠的。如果你一直都隻是把我當成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那以上這些話當我沒說,我也沒有資格指責你。”
桑禾保持舉着手機的動作,聽完江叙說完這一大貫的話。
她已經開啟了新生活,她不想回頭看了。
一個經曆過苦難的人,是不喜歡在自己以為翻篇了過上好日子了,去回憶過去那些吃不飽飯省吃儉用的苦日子。
那通電話的最後,江叙壓低了嗓音,咬字輕得像是在呢喃。
“隻要你說一句讨厭我,我以後不會糾纏你了。”
桑禾顫抖着手挂了電話。
她也沒說喜歡,還是讨厭。
沒多久,桑禾投入了案件處理當中,一月下旬時開庭了。
二月時臨近新年,桑禾不确定是要留在國内過年還是回到父母身邊過年,但何薇薇一直都在催她回去,一家子熱熱鬧鬧的才好。
二月中,桑禾和趙陽見上面了。
“哥。”桑禾還是會這麼叫趙陽。
趙陽和姜栀談戀愛了,已經見過雙方父母了,也算是好事将近。
“聽江叙說,你回來有一段時間了。”趙陽說。
桑禾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支票,上面金額填了五萬,“嗯,前段時間比較忙,今天也算是還你錢了,連本帶利算了五萬,謝謝你之前的幫忙。”
“小事。”趙陽收下了那張支票,随後又問,“過年回你爸媽那還是留這,留這的話到時候大家一起出來聚一聚,都好久沒見了。”
桑禾笑了笑,“還沒想好,再看吧。”
趙陽若有所思地點頭,桑禾現在身份有些不同,不再像以前那樣随心所欲,“也行。”
跟趙陽分開以後,桑禾回了那棟破敗的小樓。
這棟樓房似乎比她上次來的時候還要舊。
這裡居民幾乎已經搬走了,就連趙陽也搬走了,另外在市中心買了套房。
在老小區裡發生的一切,恍若隔世,所有的記憶就像夢境裡的畫面一樣。
桑禾回房間整理着筆記,許多舊物整理出來,也該丢掉了。
不知道為什麼,再次翻到那本日記的時候,她并沒有覺得荒唐。
她很要強,否認了青春期喜歡一個異性。她認為自己足夠強大的時候是不需要依附任何人的,盡管是喜歡的人。
這種思想一直維持到現在,她很獨立。
少女時期的喜歡,可以用好感來取代,倒也不用見不得光似的拼命去掩埋,貶低得一文不值。
桑禾将幾本日記留了下來,書籍和草稿本這類的,她在網上預約了上門回收,打算賣掉。
從小到大讀書時期留下的課本和本子全部賣了,還有一些瓶瓶罐罐,隻賣了幾十塊錢。
走的時候,桑禾把那份打印的成績單用那份紫色封皮的錄取通知書包着,同幾本日記打包帶走。
她去墓園探望桑奶奶,像是做臨走前的交代。
墓碑上放着一朵白玫瑰,似乎是有人之前來祭拜過。
桑禾将雛菊放在墓碑上,說着國外一些事情,重要的是她現在的父母對她很好。
當她沉迷美好生活絮絮叨叨地訴說着,身後傳來腳步聲,她一轉頭,看到了桑喬錦那張猙獰的臉。
她被吓得跌倒在墓碑旁,他帶給她的心理陰影,遠比夜晚裡撞見的厲鬼。
如今的桑喬錦不同往日混得那般清白,被革職後供不起城裡的車房,包養的女人嫌他沒錢也離他而去,乍看身邊跟家破人亡無二。
“桑禾!”
“我可是你爸爸,這麼多年供你吃供你穿,沒想到到頭來你居然忘恩負義,我才是你老子。”
正當桑喬錦朝桑禾撲過來的時候,保镖出現把桑喬錦拖走了。
桑禾說不清楚當時心底的感受,隻是驚魂未定地捂着胸口從地上站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地從墓園走回酒店的,她大腦裡像是有團東西攪和着,讓她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沉甸甸的泡沫幾乎将她掩埋,桑禾泡在浴缸裡閉着眼享受着被熱意包裹的感覺,她往浴缸裡滴了幾滴玫瑰精油,沉着臉趴在浴缸旁邊。
離新年越來越近了,何家人已經開始催她回去了。
“大小姐。”保镖突然敲門。
桑禾回過神,低聲道:“怎麼了?”
保镖猶豫了下,“你已經在裡面待了三個小時了。”
桑禾愣了愣,“知道了。”她收拾了下,裹着浴袍出去。
頭發還沒來得及擦幹,用毛巾包裹着頂在頭上,她回房間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
期間酒店有送餐過來,直到飯菜涼了,她都沒有吃一口。
天越來越黑了,像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
白天她面無波瀾地遊走在許多人面前,冷漠地看他們哭泣抹眼淚,轉頭笑呵呵地同旁人打趣。
夜裡她守着那座空房子,樓上的那對夫妻似乎總在吵架,嚴重的時候就摔鍋碗瓢盆,樓下的奶奶有一把尖銳的嗓子,在外斥責孫子學習成績不好,朝内又喊乖乖孫子好好吃飯。
大家都善于僞裝,善于利己。
她也是其中一個,她不否認她是自私的。
她無償教别人寫題的時候,講了兩三遍對方還是不懂,她會在心裡默默地吐槽,這個人怎麼那麼笨,學來學去成績也沒幾分。
她想,她也許也是善良的。
她會扶老奶奶過馬路,會給小區裡撿瓶子的老人遞空瓶子和紙箱。
她也是孝順的。
那時候天真的以為父母隻是單純地不愛自己,工作忙,在外賺錢供她讀書,看清桑喬錦本質,宋簡離婚她也會慶幸她終于脫離苦海。
奶奶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她做過許多兼職,賺的錢都攢着補貼家用,舍不得給自己買什麼昂貴的東西。
如果可以的話,她更喜歡現在的生活。
她不喜歡過去的苦日子。
不喜歡自己窮酸地站在光鮮亮麗的人群中,不喜歡同學們嘲笑她窮,她還要假裝不在乎,明明心裡在乎别人的眼光在乎的要死。
她也會自卑,在姜栀那樣的大小姐面前,她覺得自己渺小得像地上那顆最不起眼的隻有耳屎般大小的土塊。
她努力學,終于成為許多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們也會私底下說,這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好聽的話,難聽的話,壓根不沖突。
她不想再回憶那些難過的事情了。
桑禾訂了兩張機票,出發時間是後天下午。
她想清楚了。
“嘟……”
響鈴不過三秒,對面就接了。
二人相繼沉默。
桑禾平躺在沙發上,天花闆上懸挂着的白色水晶燈似乎在搖晃,上面的燭火變得光怪陸離,安靜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讨厭你。”
這是桑禾說的第一句話。
那邊繼續安靜着,半晌過後,江叙低啞的聲音才徐徐地從聽筒裡傳出來,“好,我知道了。”
他之前說,隻要她說讨厭他,以後就不會來糾纏她。
以前說過的那些話,就都不算數了。
“我見過很多比你好的人,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雖然很好,但我覺得你也很不錯,比我想象中要厲害很多。”
“你見過我最落魄的時候,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一定很醜吧。”
桑禾沒有聽到江叙說話,隻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你說我心冷,确實是,可是你知道嗎?像我們這種沒依靠的女生必須得靠自己,即便現在有個男的跳出來說我承擔你的以後,這種話誰都會說,情話不靠譜的,隻有握在自己手裡的東西才是自己底牌。”
“我信我自己,你也不是不能不相信。”
“我想重新開始生活,不想活在過去,你留在了那裡,成為我不想割舍的那一部分,其實,我有點放不下你。”
桑禾一口氣說完了很長的一段話,說完後,她依舊沒有聽到江叙的聲音。
她舉起手機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電話已經挂斷了。
她愣了下,哭聲差點止不住。
她沒事說這些肉麻的話做什麼,他根本不稀罕聽。
她坐起身來,起身正要去洗把臉試圖清醒,轉頭就看到了此刻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她的房間裡。
江叙隻穿了件白色的厚毛衣,短發淩亂地垂着像是剛睡醒,看到她眼裡劃過的那一刹那的錯愕和羞憤,他晃了晃手裡的手機,“你說的,我全部聽到了。”
桑禾僵在原地,腳底下沉重地像是被粘在沙發上,她試着擡腿想要走,發現自己根本邁不出步伐,就連嘴唇蠕動着,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
江叙那張白皙的俊臉上挂着笑,“沒想到你對我用情至深啊,以前你是挺嘴硬的,突然松口了我還挺不習慣的。”
“你……”
桑禾真想時間倒流,不要撥出那一通電話。
江叙走到桑禾面前,手機随手撂在了桌上,避開她的腰,雙手禁锢着她的手臂,他低頭打量似的瞧着她。
“我看看,你這嘴是硬的還是軟的。”
桑禾不敢看他,“這怎麼還看得出來?”
“是看不出來,給我親兩口。”
“!”
保镖!保镖!!
後續發展幾乎是亂了桑禾的計劃,她被江叙壓着嘴唇被親得有點麻,就連脖頸也被他親出幾個印子。
包裹着頭發的毛巾掉落在地上,濕漉漉的頭發沾濕了單薄的睡衣,眼眶裡的潮濕也有些泛濫。
淩晨的時候江叙重新幫桑禾洗了頭吹幹頭發,酒店床很大,兩人分開睡的。
桑禾注意到江叙外套都沒穿,腳踩的還是酒店裡的男款拖鞋,但她這裡已經沒有備用拖鞋了。
江叙直接攤牌了,“我住你樓下。”
桑禾驚訝,随後又問,“如果我拒絕你怎麼辦?”
“沒想過。”
他在賭,賭她會想清楚,然後聯系他。
因為他們之間本身就有感情的,如果她真的很随便,那麼他就不會出現在她的住處了。
容許他在她的身邊,就已經是他給她的默許了。
這個特權,隻有他一個人擁有。
新年将至,桑禾已經訂好了機票。
“你要跟我走嗎?去見我的家人。”
桑禾已經向他發出邀請了。
邀請他走進她的新生活裡。
江叙笑着點頭,“好。”
榮幸之至。
——全文完——
2024.12.30 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