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長鸢抱膝坐卧軟榻之上,她面對着一張古色銅鏡,鏡子裡倒映着一個衣着異族女子的身影,孔雀綠的窄袖長裙,腰身收得僅有一掌距離,裙擺成寬大的圓葉鋪開來,就像水面上長得綠油油的荷葉。頭上戴着鮮紅色的寶石頭簾,頭發也編成了兩股大麻花辮,迤逦垂在兩側。
她目光呆呆地望着鏡中的自己,時不時歎一口氣,搖搖頭,額間那顆鴿血蛋的紅寶石輕輕擦着肌膚,沙沙作響。
已經三日了,還沒有哥哥的消息。
須臾,又有婢女打簾子進來,給她送水送飯,她頭也沒有歪一下,隻叫婢女放在桌上,又詢問了有關她兄長的消息,得到的答案是搖頭,她便不再追問,繼續做一枚望哥石。
哥哥能早些來嗎?
二王子待她還算不錯,這幾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沒有限制她的出行,她亦乖乖等待着。
隻是越等越發心急如焚,弄得她茶飯不思,已經許久滴水未進了。
金烏西墜,她整整坐了一天,坐得腰酸腿麻,也沒曾動一動,且見婢女再一次進來,她依舊歪在原地一動不動。
隻是這次不一般,婢女沒有送吃食來,隻是說道:“夫人,你的兄長到了。”
長鸢原本失神中,一聽到哥哥的消息,便一個鯉魚打挺,從失魂落魄中醒來,她從軟榻上下來,慌忙之中,隻聽膝蓋骨頭發出一聲脆響,顧不得腿腳疼痛,她隻輕輕扯了扯衣裙,疾步跟随婢女往前殿去了。
行至前殿,隻見阿奴雄虎以及他的幾個姬妾已經落座,從表面上看,他的幾個姬妾相處得都十分和諧,最為受寵的那個原來是他的正妻,她高坐台上,陪伴着二王子。
目光逡巡了一圈,卻不見蘇岩的身影。
長鸢的心提起,面朝二王子與王妃行去,行了大禮,又問起哥哥來,原來是哥哥長途勞頓,婢女先送他去梳洗歇息,稍後便來。
長鸢心下了然,安心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須臾,隻聽簾外傳來行人的腳步聲,又聽見部族下人大聲喊道:“大周國子監蘇司禮觐見。”
他說的是突厥語,長鸢聽得懂,自然在腹中将他的話翻譯成漢文。
她來了精神,舉目朝紅色垂簾望去,隻見遠處一道身影款步行來,他身着一襲荔枝白廣袖長袍,手執折扇,邊走邊打着扇子,走到簾子處,刷的一聲,并攏折扇,于垂簾後稍作片刻停歇。
有那麼一瞬間,長鸢心跳猛地一滞,她的瞳孔漸漸放大,鮮血從心蔓延到四肢末端,她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是蕭起嗎?
剛狐疑着,他打開簾子,踱步進來,隻見他玉冠高束,容顔溫潤,哪裡是蕭起,分明是蘇岩。
她大概是魔怔了,又大概是太想念他了,竟把哥哥錯認成蕭起。
長鸢短暫地魔怔了會,立即起身,繞過茶案相迎:“哥哥。”
蘇岩的目光也看過來,十分熱切,那雙眼睛充斥着素日沒有的光亮,他嘴唇輕抿,一見了她,快步超前,伸手攬過她的手腕,朝她細細端看,就連呼吸也急促起來,口裡喊道:“長鸢,你還好嗎?”
或許是太久沒見,蘇岩的行為與眼神都赤裸裸地與她十分親近,從前,他作為她兄長,從來不會伸手拉她的手,也不會直勾勾地盯着她上下打量,這一次,他顯得尤其不一樣。
熱切得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長鸢的臉頓時憋得通紅,有些尴尬地埋下頭,喉嚨裡咳了兩聲。
蘇岩也似立即會意過來,他收斂了一些目光,手緩緩抽離:“一時關心,妹妹切莫多心。”
長鸢無暇顧及他的一系列多疑,隻說道:“哥哥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蘇岩說道:“妹妹不知,我此行原是送糧草來的,本就離你不遠,又聽聞你在此,所以便前來見見你。”
長鸢點點頭,兩人寒暄兩句,才向二王子行了禮,禮畢,二王子邀他們坐下吃酒開宴,别的事情,暫且不要提。
長鸢本着哥哥已經到了,那二王子不至于失信,遂放下心來,與哥哥同坐,安心用飯。
期間,蘇岩時不時朝她撇來:“怎得瘦了,多吃一些。”
往她碗中添菜,她捧起碗來,笑着望向他,目光不經意掃到他掌心,見他手掌竟有幾道粗粝的繭,便問道:“哥哥的手怎麼了。”
說着,伸手去摸。
他很自然挪開手,笑道:“近日你嫂嫂叫我練劍,握起了繭。”
是嗎?
見她一臉狐疑,他又解釋道:“大周與突厥之戰,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我身為男兒,不能上戰場則已,但也是需要練一些防身之術。”
她點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今天的哥哥好奇怪,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宴席過半,兩人閑話幾句,且聽見高座上的人忽然傳來聲音:“本王聽說,蘇大人彈得一手好筝,愛妻十分喜歡,可否賞個面,讓大家聽聽?”
蘇岩一行,本就是來展示才藝的,他故而并未推诿,笑道:“隻要二王子肯借道于我大周,别說今日彈一曲,就是叫鄙人彈個十天半月,不在話下。”
說到此處,把那二王子哄得哈哈大笑,他個性粗犷,不拘小節,直接大手一揮,喝令部下擡古筝上來。
不過半盞茶功夫,一行人将古筝擡進來架好,還有三四人擡着一三丈大的腳鼓進來,将腳鼓放于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