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裡加沉默地跟着面前親親我我的二人,不住地想狄曼圖雅可能在哪裡。
他不是不知道自從出了親王府邸以後,他們身後就暗中跟着幾個侍衛,但進入天界山脈時,為了不讓他們發現雲下原尚有人居住,他便借着猛獸襲擊甩開了他們。
現在,他竟有些後悔。
如果他們在的話……起碼,小姐不會遇到危險。
水牢裡毒蛇盤桓的場景在他面前揮之不去,它們饑餓已久,甚至已經在互相吞吃,他尚且覺得瘆人,不敢想象小姐當時會有多害怕。
沒關系,沒關系,沒見到她也許是好事,說明她沒有死在那裡。
塞裡加自我安慰着,但仍止不住焦慮。
這時,他發現面前二人停下了腳步。
路西法拽着伊勒沙代讓到一邊,塞裡加便與雙眼通紅的塔隆坦正面對上。
“你要去找她,是不是?”
塞裡加皺起眉,試圖講道理:“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水牢潮濕陰暗,你怎麼能把她一個人關在那裡?何況那裡不知道從哪兒來了許多蛇,她處境危險,我當然要去找她。”
“你指責我,就因為水牢環境差?”塔隆坦眼眶更紅,聲音尖利,“塞裡加,你是不是已經被萊洛溫貴族的奢靡生活養得忘了自己是誰!你還記不記得,鬥獸場的奴隸園是什麼樣的?”
“……記得,我當然記得。”塞裡加沉默片刻,低聲道。
“一年四季,從早到晚,那裡的蛇蟲鼠蟻何曾怕過人?我們一群人蜷縮在一間比豬圈還簡陋的屋子裡,連腿都伸不開,哥你還記得那時候嗎?半夜有老鼠咬我的腳,我好害怕,我叫了出聲,那些鬥獸場的守衛就要拿着比手腕還粗的鞭子來抽我,你擋在我面前,一聲不吭地扛了下來,你的……你的整個背上,全都是血,你還安慰我,你說,總有一天你會帶我們走的……”
塔隆坦泣不成聲。
他想憤怒地指責塞裡加對身為萊洛溫貴族的那個女人心慈手軟,但他又沒辦法對着塞裡加說出傷人的狠話。
他又何嘗不是塞裡加心軟保護的人?
他有什麼立場去指責塞裡加的心軟?
塞裡加沉默着,攥着刀柄的手青筋畢顯。
若塔隆坦真痛罵他,他還能義正辭嚴地反駁斥責,但塔隆坦隻是哭訴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過往,他除了沉默,再沒有别的回答。
塞裡加突然覺得很茫然。
他像被困在了濃霧之中,四面八方,好似沒有一處是出路。
一會兒是奴隸園裡一個個幼小的族人在懵懂中被萊洛溫貴族抓去蹂|躏取樂,一會兒是狄曼圖雅捧着他的臉,用她特有的明亮純淨的眼睛堅定溫柔地看着他,炫耀似的說,她找到了一條路,可以送他回天界山脈。
【“我知道,你也是想回去的……沒關系,我護送你,有我在,誰也不敢攔着你,萬一誰不長眼,你就裝作挾持我,他們肯定就會讓開了。”】
這一路上并不太平,他們也算幾經生死。
但狄曼圖雅沒有流露出一點點退縮的意願。
族人的命是命,狄曼圖雅的命也是命。
他好像怎麼做都是錯。
*
路西法靠在伊勒沙代肩頭,饒有興趣地欣賞這一場好戲。
痛苦,糾結,難以割舍。
好美妙的味道。
“你說,他會怎麼選?”路西法偏過頭,看向伊勒沙代的側臉。
按理說,這位現在也是祭山族人。
可他看上去沒一點情緒觸動。
人類的軀體不會對他産生任何影響,不愧是天國聖子。
伊勒沙代不知他心裡轉過這些奇怪想法,沉吟片刻,道:“塞裡加性情堅毅,不失善良,又重情義,他還是會去救狄曼圖雅,但也不會傷害塔隆坦。”
“哪有那麼好的事呢。”路西法呢喃似的道。
另一邊,塞裡加也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看向塔隆坦,堅定道:“我永遠與我的族人站在一起,我的族人所受之辱,我永世不忘。”
塔隆坦喜上眉梢:“哥,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
“但我現在要去找她。”
塔隆坦的笑意凝固在臉上,他顫抖着嘴唇,質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做不到明知她有危險卻不管不顧。”塞裡加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滿是堅定,“塔隆坦,難道你不相信我,你認為我是那種會為了富貴驕奢的生活背叛族人的人嗎?”
“當然不是!”塔隆坦急急辯解,“如果哥你隻想要那種生活,就不會冒着危險送我們回來,我絕沒有這樣想過!”
他說完,自己愣了會兒,原本那憤怒又充滿攻擊性的姿态松懈下來,長長歎氣,才讓到一邊,道:“好,哥,我相信你。”
見事情就這麼告一段落,路西法難掩失望,比當事二人還惆怅遺憾地歎道:“真沒勁。”
還以為能大鬧一場就此決裂呢。
人類還是太容易被情感驅使了,總在關鍵時刻念起對方的好,于是再怎麼也說不了狠話,下不了決心。
伊勒沙代早有預料,因此并不意外,隻對塞裡加點點頭,示意可以繼續出發。
但塔隆坦看向他的目光就沒有那麼友善了。
塞裡加也就罷了,這個人憑什麼向着萊洛溫人?
塞裡加見狀,為了防止又節外生枝,拉過他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塔隆坦的眼神霎時變得震驚且不可思議。
“他怎會是聖子!不可能……”
“不得無禮!”塞裡加低聲警告他。
塔隆坦閉了嘴,但眼神還是驚疑不定。
路西法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唇邊笑意越發濃烈。
伊勒沙代一見他這樣便知他心裡必定又有了壞主意。
也說不準,興許早就實施了。
*
擺脫塔隆坦以後,幾人又再次出發,這回路西法沒再靠着伊勒沙代,他一路東張西望,對這雲下原似乎很感興趣。
而他時不時問起關于雲下原的事,伊勒沙代竟然都能答上。
塞裡加默默告訴自己不要再震驚,這二位都不是凡人,就算從沒接觸過他們一族,但熟知一切内情也不奇怪。
不知走了多久,塞裡加甚至感覺到已經離開雲下原很遠,他才聽到路西法開口:“真是陰差陽錯。”
塞裡加急忙上前,卻見眼前竟是一大片鮮紅花海。
分明綻放得極為豔麗,但在慘白月色之下,莫名顯出幾分詭異。
路西法彎腰随手掐起一朵,撚在指間轉了個圈,頗為遺憾:“品質真差。”
吉連羅這等非凡之物,當然不是一般條件下就可以長出來的。
比起三界中記載于明面上的什麼陰涼濕潤月光照耀之地,其實更适合它生長的,是血肉之軀。
最好是活的那種。
也正因它喜歡鮮活血肉,才有煉制之後配合法術能将靈魂鎖于軀體的作用。
從本質上來說,利用吉連羅鎖住生魂,其實是将那個人做成了它寄生的容器,互相喂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