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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翻滾,滔滔江水傾瀉而下,亦如猛獸出籠。
令人心悸的咆哮聲震耳欲聾,洪流裹挾着樹木、石塊急速沖向下遊。寬闊的河道瞬間被填平,短短數十秒間,黃江幾乎擴大了兩倍不止,所過之處滿目瘡痍。
堤壩上的人逃過一劫,兩岸淪為翻騰洶湧的江河。
顧孟然和孟高陽渾身濕透,裹了一身泥湯,癱坐在堤壩上喘着粗氣。而沒來得及爬上堤壩的梁昭……似乎與兩岸樹木一同随洪流離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轟隆隆的水聲不絕于耳,周圍空氣變得壓抑而窒息。
顧孟然躺在地上一言不發,泥水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看不出神情。但孟高陽不用看都知道,此時此刻,他心裡應該非常難受。
被洪水卷走有概率存活嗎?
就這個水勢,絕無可能。
别說顧孟然了,孟高陽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旁的不說,梁昭和他們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一起經曆了這麼多,就算非親非故也多少有點感情,更何況别人還是為了救他……
眼睜睜看着他被洪水帶走卻無能為力,孟高陽胸口就像壓了一塊石頭,悶得他喘不過氣。
人死不能複生,活着的人還得繼續活下去。
畢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孟高陽很快壓下情緒振作起來。
他抹開臉上的泥水坐起身,輕輕拍了拍顧孟然的肩膀,“走了小子,這堰塞湖不知道多大,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波,我們現在得盡快遠離黃江。”
本以為要費一番功夫來安慰、開解顧孟然,不料話音剛落,顧孟然噌地站起身,抹了把臉,甩了甩頭,連江面都不曾多看一眼,大步流星地朝前方走去。
這反應不對啊!
老爺子一頭霧水,稍微愣了下神,這時,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的顧孟然回頭看他,“走啊外公。一身泥黏死了,我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洗澡。”
“欸,就來。”孟高陽快步跟上去。
不對勁,相當不對勁。
孟高陽甯願他大哭大鬧,也不願他裝作無事發生一般故作鎮定。
猶豫再三,孟高陽溫聲提議:“孟然,要不、要不我們去下遊找找,萬一呢對吧?”
顧孟然充耳不聞,埋頭趕路。
孟高陽急了,“别不說話啊孟然。相識一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這麼一走了之不合适。外公知道你心裡難受,走一趟試試吧,總歸還有一線希望。”
“外公。”顧孟然步子放緩了些,側目看了老爺子一眼,“什麼屍不屍的,我沒事,梁昭也沒事,都好好的。”
老爺子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啥叫梁昭也沒事?”
“就沒事啊,他沒死。”顧孟然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完了完了!老爺子一巴掌拍在額頭上。
怕不是打擊太大,這小子開始逃避現實了。
這樣下去要出大問題,孟高陽倒吸一口涼氣,“孟然,你可别吓我。想哭就哭,想鬧就鬧,你不是一個人,還有外公呢,外公撫養你長大,你不得給外公養老送終啊?”
……
走了将近半個小時,老爺子喋喋不休地說了半個小時。
顧孟然始終一聲不吭,直到翻過一處高聳的山坡,來到狹窄蜿蜒的鄉間小路上,他這才停下步伐,原地坐下休息。
“差不多了,應該安全了。”顧孟然累得夠嗆,呼吸略顯急促。緩過勁兒他從空間裡掏出兩瓶礦泉水,順手将其中一瓶遞給老爺子,“坐啊外公,喝點水休息一下。”
水接了,孟高陽沒急着坐,站在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聽着呢。想開點,人都有一死,不過早晚的事……”
顧孟然将老爺子的勸慰複述了一遍,說得口幹舌燥,擰開礦泉水瓶噸噸噸地喝了大半瓶,又笑笑道:“但是外公,梁昭真沒事。”
“沒事沒事,光說沒事,那人在哪呢?指給我看看。”孟高陽愁得不行,話雖這樣說,但顧孟然要是真指着空氣說在這,他恐怕會當場暈過去。
“好吧。”顧孟然果斷向外公伸出手,“手給我。”
“讓你指給我看,手給你做——”
“相信我嘛外公,我又不會害你。”
孟高陽聞言長歎一口氣,無奈伸手遞出去。
兩隻手在半空中相接,孟高陽隻覺得眼前一黑。
三分鐘後,适應光線的孟高陽緩緩睜開眼,仿佛被淩空落下的閃電精準命中,僵硬地愣在原地。
渾濁的濃霧盡數散去,視野變得極為開闊。
明亮的光線,湛藍的天空,潺潺流淌的溪流,成群結隊的牛羊,還有——瑟瑟發抖的狗,死而複生的人。
這誰看了不傻眼?老爺子瞳孔緊縮,嘴唇顫抖個不停,醞釀良久才艱難道出心中疑問:“孟然,咱們、咱們這是都死了……到天堂了嗎?”
“哪能啊外公,這是空間,空間的另一個功能。”
擔心外公一時間理解不了,受到驚吓,顧孟然緊緊握住他的手。可下一瞬,左手忽然被外公反握住,力道之大,差點把顧孟然的手骨捏碎。
察覺到不妙,顧孟然掰開外公的手拔腿就跑,老爺子的雷霆之怒緊随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