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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起,浪翻湧,濃霧籠罩的江面陰森詭異,窺不見一絲光亮,仿佛身處無間地獄,連空氣都無比令人窒息。
“嗡嗡嗡嗡嗡——”
發動機持續運轉,巨大的嗡鳴如雷貫耳。風翼号重新啟程,穿過層層疊疊的霧瘴,宛如漂泊在大海的孤舟,乘風破浪,一路向東。
出發一個多小時,風翼号始終保持均速平穩航行,負責值班的孟高陽放松下來,靠坐着船長椅休息,目光緩緩從船舵挪動到旁邊折疊椅。
駕駛台旁,本應在卧室休息的顧孟然心血來潮,支了把折疊月亮椅在駕駛室裡。
他優哉遊哉地窩在包裹性極好的月亮椅上,旁邊還攤了一張折疊桌,桌上擺着零食水果,整得跟郊遊野餐似的。
老爺子多少有點無語,說他會享受吧,放着好好的卧室不躺,跑來駕駛室折騰。說他放心不下風翼号吧,他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闆,思緒早就不知道飄哪去了。
忍不了一點,别人值班他在這度假,這親外孫怎麼看怎麼礙眼。孟高陽輕咳一聲,不滿地訓斥道:“亂七八糟的擺出來又不吃,趕緊收拾收拾回房間睡去,你晚上不是還值夜班嗎?”
神遊太空的顧孟然充耳不聞,望着天花闆一動不動。
“孟然,顧孟然!你小子耳朵讓天狗啃了?”
“啊?”顧孟然如夢初醒,四周環視一圈,茫然看着老爺子,“外公你在叫我?”
孟高陽:“……這屋裡就我倆,除了我還能有誰?”
幾句話的功夫,顧孟然又走神了。
這小子吃完早飯跟丢了魂似的,心裡指定裝着事兒,孟高陽也不急着攆人了,甚至後背都挺直了,放緩語氣充當起關心孩子的長輩。
“孟然,是不是遇到事了?看你愁眉苦臉的外公擔心得很,有什麼事兒和外公說說,别一個人憋在心裡。”
這話一出,顧孟然長長歎了一口氣,旋即坐起身。
他看起來糾結得很,嘴唇翕動,欲言又止。
過了好半晌,顧孟然餘光掃過果盤裡晶瑩剔透的葡萄,啞着嗓子艱難道:“外公,酒越陳越香,人也會這樣麼?
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經過學習,可能會成為一個大廚,但一個鐵石心腸的利己主義,有沒有可能會變成一個心地善良、舍己為人的善人呢?”
“嘶。”老爺子倒吸一口涼氣,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這個還是有點難度哦。人都是自私的,好人變壞容易,壞人變好……除非良知覺醒。”
顧孟然不說話了,眼神飄忽無處安放,看起來愈發迷茫。
老爺子清了清嗓子:“也不是沒可能,人是複雜多樣性的,或許他經曆了強烈的情感沖擊,幡然醒悟,下定決心做個好人也是有可能的。”
外公的話乍一聽很有道理,實際上毫無參考性。
梁昭根本不算壞人,拿好壞來對比本身就很不恰當。
想不通,顧孟然煩躁地抓了把頭發。
他的反應孟高陽看在眼裡,老爺子面上不顯,心裡愈發好奇。見他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孟高陽顧不上隐藏自己的好奇心,試探着問道:“這個他……是梁昭?”
一石激起千層浪,顧孟然瞪大了雙眼,猛地一激靈,“怎麼可能!外公你别瞎說,梁昭他、他才不自私。”
這反應,實錘了!
老爺子哈哈一笑,無視顧孟然兇狠的眼神,直截了當道:“别遮遮掩掩的,說吧,是不是梁昭性格和你夢裡不太一樣?”
猜得也太準了,顧孟然來不及震驚,還想掙紮一下,“外公你說什麼啊,我跟梁昭多少年的老朋——”
“我不了解他,我還能不了解你?”孟高陽哼笑一聲,眼神諱莫如深,“就你們平時的相處,像是老朋友嗎?半生不熟的,頂多算多年不見的老同學,還沒交情的那種。”
疑似失去所有手段和力氣,顧孟然如霜打的茄子,瞬間蔫兒了下去,“好吧,外公你猜得沒錯。”
老爺子得意地笑了笑,“展開說說,外公給你分析。”
解不開疑惑憋得慌,反正外公也猜到了,顧孟然索性略去自己殘疾毀容,大緻将梁昭在“夢裡”如何舍命救他,如何待他好和外公說一遍。
本以為外公又要和他分析一通,不料話音剛落,老爺子立馬“啧”了一聲,用一種看傻子似的眼神緊緊把他盯着。
“怎麼了嗎?”顧孟然心裡咯噔一聲。
“我發現你小子有點遲鈍。你一直在糾結梁昭性格變化大,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從來沒變過,問題其實出在你身上。”
顧孟然一頭霧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