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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消散,窗外江風呼嘯,客廳安靜地落針可聞。
還是講給外公那套說辭,顧孟然添油加醋,略掉已逝的老媽和外婆,以做了一個夢的方式,把即将發生的災難原原本本地告訴梁昭。
如今十分鐘過去了,梁昭依舊一臉平靜地坐在顧孟然身旁。仿佛談論的不是世界末日,而是中午吃什麼,他低眉斂目看不出情緒,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不過他的坐姿從閑散的靠坐變成了端坐,雙肘撐着膝蓋,交握的雙手抵着下巴,拇指反複摩挲,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凝重的氛圍讓顧孟然略感窒息,他不敢看梁昭的反應,心裡又好奇得不行。
火山、地震、一場經年不停的大雨……怎麼想都太過匪夷所思,梁昭會相信嗎?
多半會認為他得了失心瘋吧?
偷瞄一眼,再瞄一眼,清清嗓子制造點動靜。
顧孟然内心天人交戰,一個人在邊上可勁兒搞小動作,梁昭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不為所動。
顧孟然急了,再沒了開玩笑的心思。他擡頭看向梁昭,神情也随之變得凝重起來,盡可能地解釋:“我知道一個夢說明不了什麼,但太真實了,真實到好像切身經曆過一遍。當然了,口說無憑,試着相信我可以嗎?我能向你——”
“為什麼是我?”
梁昭掀起眼簾,深邃的雙眸含着審視望向顧孟然。
不問天災,不關心哪裡安全,梁昭隻在意一個問題,“你千方百計找我,帶我上船,其實是為了帶我一起逃難?”
顧孟然猶猶豫豫點下頭,“這、這樣說也沒錯。”
“所以為什麼是我?”梁昭漫不經心轉過身,眉心微擰,漆黑的瞳仁映入顧孟然的側臉。
察覺到語氣太過生硬,梁昭腔調放緩,聲音格外輕柔。
“如果藍星最後淪為一片汪洋,風翼号确實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但你可以帶上家人,關系不錯的同學朋友,或是能給你們提供幫助的人,為什麼……偏偏帶我?”
短短幾句話,問得顧孟然啞口無言。
為什麼帶上梁昭?當然是因為上輩子,但上輩子這玩意兒是能說的嗎?
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怎麼向梁昭開口,怎麼應對梁昭的疑問,可誰知道梁昭的角度——太刁鑽了!
灼熱的目光好似火烤,顧孟然抿了抿嘴唇,試圖蒙混過關:“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明天地震就——”
“很重要。”梁昭眉頭緊鎖,指尖反複敲打茶幾,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偏執,大有顧孟然不回答就别想繼續往下談的意味。
“好吧。”顧孟然無奈妥協,“因為夢,還是那個夢。夢裡……好幾次我都差點死掉,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
“雖然事實上我們很多年不聯系,但夢境給我的感受太真實了。你在夢裡救了我那麼多次,不帶上你一起能行嗎?我怕我良心不安呐!”
沒有準備好對策,顧孟然隻能實話實說。他語氣輕松,好似在開一個無關緊要的玩笑,對他們“夢裡”的相處卻是隻字不提。
梁昭端端注視着顧孟然,沒有在他臉上看到任何破綻便斂回了目光,如自言自語般喃喃道:“因為一個夢。”
“嗯。”顧孟然低低應了一聲。
可算是翻篇了!
梁昭這人簡直自帶壓迫感,顧孟然抹了把額頭上不存在的汗,呼吸都通暢了不少。
事情還沒有解決,顧孟然又偷偷瞄了梁昭一眼,見他面色凝重,有些不确定地詢問道:“光顧着問我,那你呢梁昭,你相信那個夢即将成為現實嗎?”
梁昭擡眸對上他的視線,“不知道,但我信你。”
這話讓顧孟然心頭一暖,可一肚子說辭無用武之地,他茫然地眨眨眼,“那你為什麼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你倒是問問我,火山什麼時候爆發,地震什麼時候來啊。”
梁昭歪頭看他:“好,什麼時候爆發,什麼時候來?”
“……明天!”
“嗯,知道了。”
溝通不易,顧孟然歎氣:“哎,你總是這樣。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無所謂,活着也行,死了也罷。你真的好喪啊梁昭。”
上輩子梁昭也是如此,不過顧孟然當時比他更喪。
“在夢裡把我了解得這麼清楚?”梁昭詫異地看他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我一個人無牽無挂,災難不來得過且過,災難來了一樣過,确實沒任何區别。”
“現在不一樣了。”
顧孟然指尖微顫,掌心輕輕覆在梁昭肩頭,語氣從輕松随意變成鄭重其事:“你不隻是一個人。如果你願意的話,從今往後,我和外公都可以是你的家人。”
梁昭有一瞬間的愣神,喉嚨上下動了動,洩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嗯,好。”
“既然是家人,”顧孟然拖着長長的尾音,憋着壞笑,手掌從梁昭的肩膀滑到手腕,輕輕握住他的左手,“那就有必要帶你看一看咱們家的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