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网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看书网 > [告夢書]水中燭火的倒影 > 第28章 月魄照流雲

第28章 月魄照流雲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天眼之中,它含着的金線忽明忽滅,将那些不該為凡人所知的命運悉數鎮壓。葉鶴舟手指掠過她耳墜遊龍所銜的金珠,受到星神力量的浸染,它變成了一輪金刀銀玦的明月。概念。無相司命。符玄忽得沒頭沒尾提出一個問題:您當真不知阿基維利死後去了哪裡?

葉鶴舟答也溫聲:我隻是不在乎。若是祂哪日與阿哈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帶來一壺你們仙舟的酒,要拉着我灌醉克裡珀,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要我說來,死亡也是一種「開拓」,追逐命途之人至死方休。她靜靜伫立原地,半張臉隐在陰影中,此刻符玄方才意識到——她的葉老師,是仙舟真切供奉許多年的星神。

無相司命會出手救下仙舟。停雲并非常上戰場的骁勇雲騎,卻也非弱質女子之流,鳴火商會運來軍士所需的諸般事物,在離開這片戰場之前,她在獵獵狂風中得見一顆孤星。自稱葉鶴舟的女人容色昳麗依舊,她捉住來自帝弓的光矢,像是一片澄明月影,卻轉瞬将衆多孽物斬于劍下。天地靜穆,唯有阿哈放聲大笑。

我本不該出現在這裡,停雲想,被蠱惑的羔羊毫無知覺,走上斷頭的絞刑台。因為——。她回身看去,栖雲在遍布鐵鏽氣天風的戰場上,像是一尊白瓷塑像那樣,平靜地點了一杯茶。她身前,與這位長相一模一樣的人以光矢為劍,月禦将軍稱呼她為:無相司命。

原來陪在我身邊的,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神靈一廂情願,獨自唱起多角戲,祂面具被歡愉之神砸個粉碎的瞬間,也不管不顧凡人如何想法。飛霄啼血質問,椒丘踉跄跪倒,這些停雲俱聽不見。她隻是不住地想:我的栖雲姐姐呢?她隻是我想象的一場夢麼?

「概念」從不粉飾太平。葉鶴舟看了一眼來搗亂的阿哈,命途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清空整片戰場,連帶将祂恭恭敬敬地請走了。她當年不回答白珩,理由真的很簡單,單純是還沒想好。而今這局面,也不知該作何解釋,倒是停雲先想開了:多謝無相司命慷慨出手相助,小女子偶被常樂天君戲弄,正該煩擾如何是好。

葉鶴舟站在原地,沒說話也沒動。過了半晌,才肯開她的尊口,隻短促兩個音節:停雲。無數回憶似是被大雨沖刷而過的青石闆路,濕漉漉地、帶着一點潮濕的味道,栖雲教她識文斷字,偶遇的旅者與她漫談星空,她收到一柄聚骨扇作為禮物,直至不知為何鬼迷心竅前來這片戰場。此人什麼都還沒說,又似是将這世間所有的話說盡了,不必再過多言語。這樣就好。

洶湧的愛恨将停雲吞沒。她攥住折扇,硌得掌心生疼也不願松開,隻是沉默地注視葉鶴舟。她少時幻想過有朝一日帶栖雲随商隊遊曆星海,長大一點還想介紹她給旅人認識。她想過三人應有的或意料之外的遇見和相處……沒想過,她們竟是同一個人。一位星神。

她所有幻想都撲了空,像個鏡花水月的妄念。停雲喉中哽咽不知如何,渾身幾乎在顫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雙眼睛——與她記憶中全無分别。栖雲問過她:你沒想過,要讓天上煌煌衆神付出代價?今時今日,葉鶴舟朝她微笑,吐字也平靜:也許這就是我的報應。

愛是真的,可欺騙也是真的。她混迹在凡人之中太久的歲月,幾乎忘卻自我身份。葉鶴舟做好了無數次坦誠相待之後,對方令她鮮血淋漓的表現,卻一次又一次——被人握住手。冰冷、蒼白,宛如玉琢,它稱得上美麗,卻不該出現在這場景中。神靈于雲端俯瞰。

即便如此,你也要選擇我。葉鶴舟說。為什麼?停雲忽然意識到:她并非不願,隻是不解。素來溫婉的狐女幾乎想放聲大笑,原來那個為她提燈引路之人,自我還不知曉七情六欲。也隻有這樣,才能将萬物精準度量,世界的界限就如國際象棋的黑白格那樣分明。

可您怎能不動情。你怎敢不動情?狐人有天生的敏捷和力量,是與生俱來的戰士不假,可停雲第一次露出獠牙,竟對準了她的引路者。長刀薄鋒削斷一縷烏檀發絲,最終被她架在了自己咽喉上。商場如戰場,她經曆得不算少,這一着棋行險招。若是識人不清,她合該萬死,無人歎惋。但如果……我重過一根稻草。

壓在人性之外的薄冰上,它也許是會塌的。葉鶴舟活過多少歲月,何等玲珑心思,擡手打落停雲所握的那柄長刀時,眼裡尚且含着一滴淚。算得上年輕的狐人欣喜不過片刻,長風吹過,幾近血液也凝凍。她忽得回身看去——栖雲仍不動不驚,一尊白瓷塑像似的。

當葉鶴舟将意識抽離軀殼,那僅剩的一縷神思,才是她最真實的反應。葉仙尊會演,這是白玉京諸位的共識。彼時在九州,她喜怒哀樂都無比鮮活,花雲應都恍惚一瞬,才有了後來提刀夜上玉京殿的事。可停雲是不知道的,她隻是萬分敏銳地、用小獸似的某種直覺,朦胧意識到一個事實:她動情時,是哭不出的。

似是察覺到什麼,葉鶴舟收斂了神情,豔色面容瞧來竟素淡,與平日一般無二。在這一刻,她摒棄了所有虛假的傷春悲秋,那雙眼中唯餘宛如水洗刀劍的鋒銳明澈。無相司命隻陳述道:那麼,你覺得我是誰呢。

停雲不知道。她不知道。但這倒也算不上是一個疑問句,它是一道選擇題。是閉上雙眼捂住耳朵,牽着栖雲的手回到那家小店,還是作為鳴火商會的一員,承認葉鶴舟的旅人身份。翡色眼眸的狐狸沉默數息,最終給出一個與她性格全然不符的決定——掀了桌子。

形色清麗的少女咄咄逼人:衆生百相,各有姿态,您也并不唯擁其一。言外之意倒說得明白,凡俗沒有完全一緻的嘴臉,僅神靈日久如一。反将一軍。承認自己是紅塵中與停雲相遇的凡人,她就将這欺騙與愛護全盤收下,若她是神靈,又為何以不同面目來見人?

葉鶴舟可以答得輕易,因為人性與神性,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但她沒有。星神遙遙與停雲對視,将謎底換成了一個疑惑:這是需要你親自探尋的故事。偷梁換柱,改換概念,将底層邏輯引向他方,她這一手輕車熟路。凡人聽明白了其中的文字遊戲,卻甘心做那隻羔羊——至少神靈還肯騙一騙她。而這欺騙,就如同情人唇齒間的甜言蜜語,一個母親對女兒的輕哄了。

為此哪怕鏡花水月,也心甘情願奔赴許多年。以至于後來,停雲常想:我認識的那個她,到底是真實存在的人,亦或如露亦如電的掠影?無從知曉。直到一次普通的出航,卻成了商隊幾乎永恒的埋骨之地,他們在絕滅大君的火焰中迎來死亡。折扇被燒成兩截,一道素白的魂自風中浮現,面容依稀恍若舊時。三十年前,葉鶴舟在戰場那一劍後,她沒再見過栖雲一眼。

那家店荏苒不動,四時流轉,依然是最開始她來訪的模樣。停雲得承認,她隻是不敢。她既想要拉住栖雲的手,也無法放下葉鶴舟。人生不是選擇題,她沒法做到像另一個東陵那樣,所有或一無所有。于是她透過星神的面容,描摹出記憶裡那尊白瓷似的塑像來。

yes or no?停雲心平氣和地想:我選or。這良好的精神狀态堪比丹楓,在場都是被星神騙身騙心的可憐人,建議舉辦個受害者互助會。而今她望着與回憶别無二緻的栖雲,卻緩緩道出了另一個名字:葉鶴舟。

漫長的三十餘年。她終于不得不承認,從來沒有什麼選擇,更遑論中間值。葉鶴舟和栖雲,本該就是同一人。有着雙鯉尺素紋樣的聚骨扇付之一炬,在幻胧自以為得手的笑聲中,停雲微微擡起頭,看向夜幕中閃爍的星宿。忽而水色風來,阮·梅踏入船艙,熄滅了燃燒不止的烈火。天才的生物學家解構了部分世界的規則,反物質軍團欲毀滅一切的事物也傷不及半分。

她年少時,因意外失去人性百年,她遠比停雲清醒的更早。蒼城那不倫不類,看起來像槍法的一劍,卻是阮·梅交給人世的答卷。扶曉贈與鏡流的槍法和劍法都不是最優解,重要的實是她彼時的造物,但她依然做了。隔着生死和歲月的天塹,她給出自己的回答。

明明明月是前身啊……她人性的破冰之始,隐秘的草灰蛇線。一個飲月曾經救了她,所以她希望丹楓能夠自由。阮·梅的神情沒什麼變化,開口倒是恭喜起停雲來了,她二者遙相對望,彼此知曉這話說的什麼。

錯位的認知與一場自欺欺人,終于在三十年之後,嚴絲合縫的歸了位。阮·梅将一把新扇子交給停雲,依然是百冶應星的大作,此人在星核獵手也勤耕不辍的打鐵,可見工匠對本職業的看法就是好打愛打多打。

不回去了麼?阮·梅問她。停雲把馭空的全息投影拉出來,讓此人面對面跟自己交流,找個傳聲筒算什麼事。現任司舵歎了口氣,無相司命對她有恩,挽戰場局勢于水火還救了摯友一家,此刻也不知親愛的商會接渡使如何想的。話又說回來,她們怎敢置喙神靈?

為何不敢。天上煌煌衆神視衆生為埃塵,連棋子都不配做,翻覆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死亡。交易講究一個公平,停雲在外行商多年,從來秉持着互利共赢。祂們目下無塵,來自凡人的苦痛與哀嚎卻已存在太久。

這不公平。她想起含章和東陵,他們将一枚又一枚籌碼放上天平,不過是玉京令使們随手灑落的星光。把真理當成貨币的學者是騙子,貧賤富貴和悲喜愛恨一樣,從不均等。停雲瞧着馭空,輕聲道:這不公平。

有人含金勺,有人裹麻布,有人視誰如珠如寶,有人将骨肉砌進重重長階裡。凡人之間緣故所謂價值被分為三六九等,神靈的不在意難道也要稱作公正不成?

後來她和翡翠閑聊,公司高管姿态優雅,吐字像蛇纏住獵物。她笑吟吟地:我沒你那麼高尚,停雲。戰略投資部的總監陳述平靜,她不要公正,不要共赢,她要利益,要欲望的餘燼。所求即所得,因而當她明了何為不甘,灼心的痛楚就會在瞬間燎原。此即迷惘。

想要什麼,你得親自去拿,沒有遲疑的原因。翡翠心想:我又為何卻步不前?那一日,她拿到了一件珍貴的藏品,一把應星親手制成的聚骨扇。對她而言,它背後隐含的象征,又還要遠高于這藏品本身價值了。

阮·梅和馭空耐心聽完來龍去脈,轉将目光投向靜默伫立原地的栖雲——若聚骨扇已折,停雲手中不過仿品,她為何在這裡。答案很簡單:葉鶴舟放進去的。

她沒有放「葉鶴舟」,而是放了個「栖雲」。停雲何等玲珑心思,更何況,手中這扇子本就是她自己換掉的。她可以是葉鶴舟,也可以是栖雲,又或她誰都不是,僅是當年那個給她念完了一本仙舟通史的女人。

是星神。是栖雲。是葉鶴舟。都不再重要。停雲與那道影子對視瞬間,素白的魂魄朝她微微一笑,飛散作無數吉光片羽,将發間絨球變成了月亮。白玉京的金刀銀玦,一個融化的謎底,飄飄灑灑的星屑是願望。

迷惘終于散去,她不再糾葛前塵後事,你總不能要求一個人捧着碗,卻渴飲淨整片海洋的水。你如何教一片海遞來一碗水,卻讓你看清她的全部?不可能的。

所以我現在有兩碗水,停雲想,這就很足夠了。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