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原始博士追随者的實驗基地被猛烈槍火轟開的那刻,在場所有巡海遊俠都露出了喜色。灼熱的風迎面吹拂而來,眼前所見卻令衆人登時變臉。
*遊俠俚語*接連不斷響起,滿目瘡痍之下,是被埋葬不知多少年的生命。為首的白發青年輕輕歎了口氣,正欲說什麼,卻在烈焰中看到了一個滿臉油彩的粉發女孩。他頓了下,目光掠過為他們這趟行動指路的信标,心下已然明了大半真相。
「初次見面。閣下…何許人也?」
朔雪!有人揚聲喊他,青年回過身來,漆黑瞳孔中有一絲金色流光轉瞬即逝。他正欲答話,反被那女孩一把拽住了衣袖,此人扯了一下,沒能成功解救出來,也就随她去了。還有其他事要做。
他身旁那位又罵了一句,女孩沒聽懂,名為朔雪的青年卻皺起眉來。模因病毒。他重複了一遍這個詞,擡頭與人對視片刻,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當務之急是帶她去治治腦子!另一位巡海遊俠急得直跳腳,轉頭将希望寄托于人脈甚廣的朔雪身上,壓根沒注意女孩說了些什麼。當然也有可能是裝沒聽見,畢竟「巡獵」是條沒法回頭的不歸路。青年聞言卻沉默了一會,擡手撫過她粉色的發,聲音很輕:…在上,巡獵不止,征逐無疆。
出自于兩人的聲音微妙重疊起來。
「大岚神在上。祓除萬惡,不死不休,縱使箭在弦上,永不複還……也當一心不亂,破邪顯正。」
符卿這卦給得沒錯,倒不如說,太蔔司的大衍窮觀陣算無遺漏。星核獵手的全息投影當着他面冷笑,話裡話外是工匠慣有刻薄:朔雪啊。我們羅浮的将軍大人幾時改了名,地衡司知道這事嗎?
當事大貓氣定神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知誰把他鱗淵春換掉的)熱浮羊奶,幽幽道:丹楓改名丹恒,也沒問龍師們的意見啊。頂着刃這個名字的應星賞他一白眼,化名不是改名——不對,怎就又被這人繞進去了。他扯回話題:你翹班當巡海遊俠也就算了,怎麼還真去拆原始博士家了?
朔雪——景元。此人理直氣壯:我是巡海遊俠,怎就做不得這事?工匠呵呵兩聲,不想再和他掰扯下去,轉手挂了通訊。羅浮好貓轉頭看見粉發的女孩抱膝坐在牆角,無端想起東陵和含章,那倆孩子可不會有看起來這麼可憐的表現……另一條世界線的卡卡瓦夏和葉琳娜也許會吧。他不知道。
他的遊俠同伴過來确認了兩句,了解到此人會給這姑娘找醫生和去處,也就放下心來。景元活了八百餘年,應付得滴水不漏,轉頭向白玉京那邊搖人。昆侖西王母。一舟月。感謝這群存在,将宇宙中令使的素質風評提上來不少。雖然熟人都知悉他們不是什麼東西,但比起幻胧、倏忽這樣的,「概念」的令使和星神本尊顯得無比正常。
這命途從不是粉飾太平的幻象。巡海遊俠慣是來去自如,這邊拆完研究所,一轉頭就勞燕分飛去了。倒也省了不少功夫。景元聽見女孩道:忍俠·朔雪,多謝你的慷慨相救,我接下來應該去哪。
小小年紀還想着遊曆四方?擱仙舟你還是個未成年呢。自覺認領了監護人身份的大貓笑笑,扭頭望向數萬裡浩瀚銀河夜空,輕聲道:跟我回家。
家?哪裡是家。自稱亂破的女孩眨了眨眼,舉目四望,忍之都被她迎來的外鄉人毀去,從此理想成了無根的浮萍。盡管它本就建立于謊言之上。
她尚且年幼,卻不願露怯,安靜跟人上了停泊在外的星槎——幸好遊俠們已經離開了,否則這極具仙舟特色的交通工具一眼便知。這「巡獵」出身的龐大勢力與巡海遊俠并非完全的同路人,他們恪守相同的底線,仙舟聯盟卻已是需激濁揚清的模樣。景元抹去屬于歡愉命途的幻術,不得不說花火的确有一手,那雙金色眼瞳終于徹底暴露。
白珩發來消息,問他接到人了沒有,此人告知她晚些時候帶着小姑娘回去,便扭過頭注視着不言不語的亂破。半晌之後,景元突兀出聲:你看起來在生我的氣。女孩擡起頭,吐出一句話:他死了。這話落地很輕,卻尖刻無比。生不返身,死亦無涯,想來這是她踏入「巡獵」命途的初心。
他忽然不知将亂破帶回來是對是錯了。白玉京有全宇宙最好的谶緯師,比之命運的奴隸也不遑多讓,景元短暫的掙脫職責與負累,成為他年少時就向往的巡海遊俠,救出了一個孩子。此刻他心想:而這樣的我,又是否剝奪了她自由的前路?
亂破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她隻是陳述着一個既定的事實。叆叇館主死了,苦茶大師也死了。蒙蔽雙眼之人,憐憫他者以拙劣故事作戲之人,被哄的女孩說服了自己。唯一會以近乎假慈悲的手段照拂她的人,她比誰都知曉背後的真相,卻也心甘情願的往下沉淪。人終其一生被困在自我價值的囚籠,悉知到手皆空,隻得選擇新的鏡花水月追尋,那沉溺幻境與醒于現實,又有什麼區别?
但後來星期日和她閑談,聊到此事,意外沒因觀點分歧吵架。奇也怪哉。天環族的少年顯然并不認可另一個自己的觀點,為何這會倒與亂破同仇敵忾起來?知更鳥在一旁圍觀了全程,回過頭的同時撲扇兩下耳羽,心下不覺有何:幻想是鎮痛的麻醉劑,人們可以選擇沉溺在夢中,卻不能被選擇永不醒來。命運的注解從未有過相同答案。
景元猶豫了一會,他盯着通訊錄,不知該聯系波提歐亦或銀枝。算了,算了。先回羅浮吧。這孩子被關在研究所這麼久,瞧着都要營養不良了。
此刻向我們走來的是羅浮的銜藥龍女,白露醫師堂堂登場,大筆一揮開出每日一杯仙人快樂茶輔以特色小吃服用的處方,下面還寫了一行小字備注:蘇打豆汁除外。豆蔻年華的少女試圖跳起來打景元的膝蓋,被白發大貓一手按住,還張牙舞爪地大喊:将軍!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開的方子!
亂破捧着一瓶熱浮羊奶兌鱗淵春——這世界真是個草台班子,丹楓說清茶兌奶怎麼不算,宣望舒聞言點了個踩。一舟月散作風露閃身出門,隻道你們打起來血别濺我身上,結束了告訴我誰沒死。
見笑了,見笑了。一舟月扭頭看了眼亂破,手指遙遙虛懸在她眉心前,景元一個箭步沖上來按住她的手。不是你叫我來解決問題的嗎?西王母那雙瑰麗不似人的眼望過來,當事将軍深吸一口氣欲說什麼,卻聽有人上報:羅浮太蔔符玄來訪。
金粉眼眸的少女穿過庭院蔥茏花木,恰見玉京令使和巡獵将軍兩位的别扭姿勢……她不住心道:傳出去何成體統。成年人的會談還是得有個正式的樣子,于是三人落座,亂破坐在一旁吃梅花糕。
起手的是符玄。羅浮太蔔算無遺策,透過大衍窮觀陣看到的故事從不弄虛作假,在場兩位令使都知悉——啧,怎麼就她不是。但這倒也并非話裡的重點,他們都見過另一個亂破的半生,于是一舟月望向景元:巡海遊俠都是無足鳥,你要将她留在仙舟麼?白發大貓平靜回看,無言道方才動手最幹脆的倒不是您了,敬語系統姗姗來遲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