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它是什麼東西?”
“貓貓糕。”
“哦——我親愛的。那這又是什麼?”
“折紙小鳥。”
東陵頭一回覺得,自己在庇爾波因特的居所是如此令他……無從下腳。字面意義。他給葉鶴舟開了所擁有的全部權限,但「概念」的星神很少不請自來,所以清晨一睜眼看到如此沖擊的場面,踩空跌下床也是很正常的吧。他吃痛揉着額頭坐起身來,聽見miu~miu~的叫聲從身前傳來。什麼?
我們親愛的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有一瞬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轉眼間思維又跳到内部安保應該加強一下了,最後才反應過來就算是克裡珀親臨也未必能攔得住這位。葉鶴舟隻靠在門邊,過于昳麗的半張臉隐在陰影中,望着這場鬧劇的結果。
東陵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來,看見方才将他絆倒的東西是,呃,一隻貓糕。有着顔色絢爛的眼睛的貓貓糕,不僅戴着粉色的金框墨鏡,還叼着一枚籌碼。既視感太強了。他疑惑地用質詢的目光看向葉鶴舟,仙尊從頭上揪下來另一隻和他配色極為相似的折紙小鳥,解釋道:“……是阿阮用生命烘焙器做的,托我帶過來給你。生日快樂。”
金發青年對着鏡子歪頭,他正在戴耳墜,擡手将釘扣卡住,垂下來的流蘇晃啊晃。寶石在陽光裡折射出璀璨的光,其中一道赤色血痕無端令人心驚,像能破開一切的纖薄刀。它的确能。這是一滴來自星神的血,祂本身的饋贈。事實上,能走到P45這個等級的公司打工人,都理當是琥珀王的信徒了。但它并不來源于克裡珀。高層當然知道這件事,卻從來沒人敢置喙它。隻因另一件衆所周知的:茨岡尼亞曾經得到過「存護」一瞥。
那本質上是兩位星神跨越了漫長時空的對望,卻使得星際和平公司必須重視這件事,以及從那顆荒星的漫天黃沙中走出來的、被白玉京的令使們養大的孩子。卡卡瓦夏。他是個好用的人才,同時也是不折不扣的賭徒和瘋子。公司最開始以為這位隻是「概念」那邊放過來的籌碼或某種心照不宣的約束,後來才發現他是真心實意在幹活。
今天我們兢兢業業的打工人有一天假期,這還是葉鶴舟告訴他的。東陵聽到這件事的時候茫然了一瞬,目光無意識追随着葉鶴舟撥弄折紙小鳥頂羽上挂着的耳墜的手,後知後覺意識到今天是宇宙曆的五月五。他并不是個儀式感很強的人,但卡卡瓦節作為埃維金氏族最盛大的節日,晚上是肯定要趕回茨岡尼亞的。隻是這些年來又常常忽略另一件事:這一天,同樣也是他自己的生日。
并不是因為不能過(最開始沒那個條件,又曾經作為奴隸,後來是底層打工人)或者親朋好友死了個幹淨過不過都無所謂之類的地獄笑話,隻是生日這個大家聚起來慶祝的時刻,對他來說也不過是理所應當的日常。和原作線不一樣——他萬分确認這點:我是在愛裡長大的孩子。長生種有着令全宇宙都咬牙切齒的奢侈品,也就是可以肆意揮霍的時間,他們便有足夠的耐心去等一朵花開放,将茨岡尼亞那漫天黃沙的地方也變成綠洲。
葉鶴舟戳了戳他的臉,涼如溫玉的手指離開時甚至令東陵有些怅然若失,撒嬌似的去蹭老師的掌心。當事星神失笑拍拍他腦袋,沒上定型噴霧的發絲觸感像是淡奶油,絲滑柔軟宛如流水般從她指縫滑落下去。卡卡瓦夏哼唧一聲:老師。葉老師……您在這裡呀。吐字輕柔,齒間都銜着甜意。
仙尊動作微妙地一頓,放下手轉過身來抛下幾句話:維裡塔斯和葉琳娜請假了——博識學會那邊本身沒什麼大事,也不扣你們兩個的績效。東陵應的毫無意外:好的。請轉告教授和托帕,那件項目今天就歸我了。葉鶴舟戳他腦門,其實用力很輕,眼瞳瑰麗的男人卻露出了委屈不已的神情。
活了太久的長生種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又從芥子裡翻出個小禮盒扔進對方懷裡,一起丢過來的信箋上用金筆寫着【Jade】這個單詞,它散發出某種冷香。東陵略一聳肩:好吧,我猜還有别的。
你說得對。葉鶴舟把他在公司那些同僚的賀禮挨個掏出來擺在桌子上,東陵擺弄着那些精緻的盒子,忽然發問:您是不是太熟練了,老師?作為一位星神——在不追随自己的派系總部。仙尊咬字輕柔:衆所周知,白玉京被酒館那群假面愚者戲稱為*一般路過小可憐救助站*啊。根據高序列會影響低序列的定律,答案難道不是顯而易見嗎?
東陵微笑:詭秘之主來了都得說您怎麼碰瓷。
……你怎麼淨學這些仙舟俗語。葉鶴舟看似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才同東陵一起走出門去,登上一班離開庇爾波因特的星艦。他今天沒打發膠也沒穿正裝,後頸金色的發絲紮了個低馬尾,看起來像是個文藝青年。他戴上墨鏡遮住作為埃維金人最顯著特征的眼睛,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歌聲,大屏上來自天環族的歌者熠熠如星。知更鳥。他對這位大明星并不陌生,包括但不僅限于公司和家族的合作。終端震了一下,他低頭去看新消息。
「Robin」:生日快樂。親愛的卡卡瓦夏。
東陵忽然很無端地笑起來,舞台上放聲歌唱的大明星被人追捧,動聽樂曲在整個封閉的空間内流淌。他将手機倒扣在桌面上,與正巧看過來的葉鶴舟對視,半晌釋然般彎了眼睛。仙尊飛速按了幾句話發出去,才道:黑塔問我模拟宇宙的事。
新的DLC?東陵問。葉鶴舟聞言又和對面聊了兩句,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并且出乎意料将他本人卷了進來。仙尊對此給出解釋:這次更新的内容似乎是你們埃維金人信仰的地母神和「秩序」的太一之間的關系,她指名道姓要你去做測試哦。
東陵聳肩:這位天才可真會使喚人。葉鶴舟沒對這話作出回應,她忙裡抽閑對端來甜品的服務生說了謝謝,轉頭不知打哪掰了一小截白玉流霞插在小塊蛋糕上,那朵丹瓣金沿的花就像被點燃的火。銀叉子搭在一邊,讓卡卡瓦夏想起某個風花晴好的午後,維裡塔斯說:次元鋪滿……味甘,不可食用。葉琳娜一拍桌子,冰美式灑了大半杯。
好吧,好吧。在非工作日,也沒人喝這苦得近似中藥一般的東西。仙舟醫學,很神奇吧。羅浮現任坐鎮的持明龍尊是銜藥龍女白露,屬于是已經基本放權給了景元的狀态,誰叫丹楓化名丹楓卷鋪蓋和某位「概念」的令使一起跑路,甚至還登上星穹列車了呢。當事星神對此笑眯眯的不做評價,隻扭頭去看舷窗外無垠星海,這是在列車上很常見的景色,東陵滿宇宙到處出差讨債見得也不少——但此時此刻,他們靜谧無聲的坐在一起。
偶爾會覺得,這片天地如此廣袤,一個人的誕生和消亡都無足輕重。東陵說。就像一粒黃沙在荒漠中轉瞬即逝。葉鶴舟眨了眨眼,開口時語調寬容溫和:是的。但我歌頌生命的存在。這也是為什麼——阿阮當年和我一見如故?它既輕且重,本質上隻是蜉蝣來去,朝生暮死而已。珍珠。她這樣講:珍珠的核心隻是一粒塵埃,意義像是将它包裹起來的瑩潤生輝的外表,從此就有了價值。
意思是。她唇齒間銜着字句,聽起來頗為鄭重其事。你的誕生值得有人為此歡欣雀躍。東陵便凝視她的面容,久久沒有說話,直到、星艦上的廣播提醒他們,已經抵達黑塔空間站。他驚醒一般恍然回神,同身邊人一起走進了站台,看見一塊草莓乳酪餅和一隻藍莓奶油團子。仙尊說:别亂給人糕點塑,不然你也要變成流心奶黃包了哦。
東陵:還有這種好事?
葉鶴舟啞然半晌,看見托帕笑嘻嘻地湊過來,戳了戳和她配色相同,尾巴上還挂着代表【石心十人】基石黃玉的點心。不愧是說出‘這年頭誰工作還為了錢’的葉琳娜,她搖了搖頭,忽然感覺有毛絨絨的觸感,才發現是真理醫生的貓貓糕用尾巴纏住了自己的腳腕。她擡頭默默看向維裡塔斯。
拉帝奧下意識捂住了臉,好半天才從牙縫裡把話擠出來:我和這類生物不是同一種東西。葉鶴舟毫不猶豫把‘你小時候黏我的樣子還真挺像它’的話咽了回去,給我們親愛的第一真理大學的知名教授留點面子。話題很快就回到東陵身上,托帕問他:我以為你會先去把那個項目的合同給簽了?
東陵朝她攤手:雖然常說,幹我們這行的不能心太軟,路容易走窄……但葉琳娜,我還沒有對你趁人之危的打算。托帕抱着賬賬無言片刻,慢吞吞的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那本就是我打算放棄讓給你當生日禮物的?卡卡瓦夏哽住了,用一種活見鬼的眼神望着對方,拉帝奧覺得他們沒救了。
葉鶴舟揉着眉心,把這三位‘分則各自精英,合則一起神經’的公司成員組合分開。她揚了揚亮着的手機屏幕,示意他們幾個再不過去,黑塔就要生氣了。于是幾人暫且休戰,仙尊心中生出無力的疲倦感——怎麼家裡孩子從小到大都一個德行啊!
阮·梅安慰她:想開點,這倒也是走在概念命途上的證據。葉鶴舟說:謝謝你的安慰,阿阮你還不如别安慰我。兩人相對默然,同時将目标轉向黑塔開發的新DLC,當事人偶氣急敗壞:你們真把模拟宇宙當遊戲了是嗎!……算了,我該料到的。
葉鶴舟察覺到一點熟悉的氣息,詢問似的看向黑塔,她倒也答得痛快:“我用星神親自贈予……啊就是你送我的那枝花,汲取了一部分概念命途的力量。這次的版本更新内容挺多的,主體部分還是等星或者穹來測,我單獨設計了幾個需要專人對應的闆塊,大多數是和你給我的觀測記錄裡出入較大的地方。比如羅浮仙舟和茨岡尼亞,因為今天是五月五,我特意放了點……彩蛋之類的?”
維裡塔斯歎了口氣:自從上次你們的測試引來真正的星神之後,我就覺得這個項目的風險性早已不可估量了。阮·梅對他微笑:但科研本就是在試探某一種可能,并将它解析的過程。而且,上次引來藥師,是因為「豐饒」的命途特性,以及做測試的……人?是葉。那兩個小家夥模拟的阿基維利都能引來啊哈——也或許是他看穿了本質覺得很有樂子。但總之,這一切難道不是都很有趣嗎。
葉鶴舟沒有在意他們話中提到了自己,作為全宇宙除了阿基維利最像人的星神,她簡直比天才俱樂部絕大多數特立獨行的怪人還好相處,并且擁有極高的道德素養。從外界能看到模拟宇宙的實況,她猜測數據拟造這塊也許是另一位合作者螺絲咕姆做的,畢竟黃沙漫天的茨岡尼亞看起來太真實了。不是說黑塔做不到,但想想她平時更新模塊的風格……唔,倒也有可能是為了測新東西。
她不再糾結這個問題,模拟宇宙的研發大半初始目的本就是為了觀測星神,埃維金人信仰的地母神是已經隕落的「秩序」太一。盡管理論上祂還沒死透,但基本算是被同諧吞并了的祂這會也不能來找「概念」談天,所以還是看實況VCR吧。
東陵那邊開局即失憶,現在應該稱呼他為卡卡瓦夏了。其實「秩序」并沒有運氣的權柄,更何況執掌好運的黃黑之王賭博還能輸三十金鎊呢。黑塔和阮·梅都很好奇這人怎麼就能如此一路幸運到底,本世界多少有「概念」星神的看拂因而不足為奇,但原作線就比較令人意外了。托帕抱着賬賬坐在葉鶴舟旁邊,過會又來了一個維裡塔斯。
看起來黑塔沒動初始數據,東陵也隻是把平行世界的他的經曆再走一遍——然而,然而。暴雨如注的卡卡瓦之日,由此引發的地質災害埋葬了卡提卡人,卡卡瓦夏的姐姐抱着他,望着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神發怔,很久後終于落下淚來。阮·梅對着黑塔發問:你給他調幸運了?人偶少女搖了搖頭:我沒調,隻是用她給我的奇物制作了迷因分子。針對他的幸運。到底是宇宙間被普遍定義的*好事*才算幸運,或者是,他渴望發生的事物都實現了……也算某種絕頂的運氣?一切交由硬币決定。托帕想起來最開始這位天才索要的一枚籌碼,悄咪咪用胳膊肘捅了捅維裡塔斯,小聲跟好友咬耳朵:教授,有時科研聽起來也挺哲學的。
對此拉帝奧想了想:你不能指望一個同時存在信仰崇拜真理探索玄學論調解密未明的宇宙完全遵循某一派系的想法往下走。所有人都是各執己見的——隻是,我想你知道最大簡約法。托帕聞言唔了一聲:那個……前置條件越少,事情就越有可能發生的理論?維裡塔斯說差不多吧,越有可能發生或已經發生的事件是真理,反之則是虛假或妄想,一個派系裡被普遍認可的觀點越多,那麼它的被接受性就越廣泛。但我們不知道這條理論什麼時候就會被推翻,探索者的必經之路。他笑。
但一次測試是得不到答案的,黑塔顯然也意不在此,從她在DLC——我們的天才大人已經放棄糾正這個稱呼了。總而言之,通過她往這次測試裡塞的彩蛋來看,就該知道這不是正經玩意。從被天災弄死的卡提卡人開始,卡卡瓦夏的人生一路順風順水仿佛開挂,受到寰宇中樂善好施(也許是想掙個好名聲)的富人資助在第一真理大學修完課業,被公司的高層翡翠賞識,因此一步登天進入戰略投資部,最終還有餘裕回報那些幫助過自己的人。期間冒出來的各種一眼就知道屬于本世界線的玩意不說,整個過程魔幻到令托帕恍惚。
她忽然意識到什麼事情,看向一直夾在自己和維裡塔斯之間的葉鶴舟,輕聲道:不會吧……葉老師,你給個準話?由此仙尊很愉快地笑起來,對這個猜測給出了肯定的答案。那件奇物并不止讓黑塔模拟了最初的茨岡尼亞,實際上是直接打通了平行世界,創造出了在另一種意義上足夠圓滿的HE結局。毋庸置疑,能被博識尊瞥一眼的都是天才,人偶少女從最開始就打的是這個算盤。什麼測試,不過是給東陵看一眼可能性,他自己努力得到的完美故事。正式版體驗還得等以後呢。
東陵不是個傻子。他在出來的瞬間就明白了模拟宇宙這個新DLC的含義,以及今天與衆不同的0号初版體驗,一言難盡的看向黑塔。人偶少女聳了一下肩,毫不猶豫把某位星神給賣了:别這麼盯着我——這是我和她的交換條件。好吧,還有一點我自己的私心。有關于幸運那部分,你更偏好哪種?卡卡瓦夏回答她:前者令我失去一切,後者讓從未公平的命運更加不公……哪個我都不喜歡。
阮·梅便道:果然。和你所料分毫不差。黑塔意識到她和葉鶴舟拿自己跟東陵打賭,但介于另一位受害者還沒發作……管他的!人偶少女不知打哪掏出一朵和頭上一樣的花,别在仙尊鬓邊勒令她不許摘下來,當事星神無奈應是。這廂測試做完了辦公室的主人就開始趕人,我們偉大的生命科學家繼續去禁閉艙段搞研究,托帕順路來向艾絲妲對賬,教授則準備把博識學會和對方的合作事宜處理了。最終前往下一站的,還是開始那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