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梅娅差不多把巴沙特家大半的書都翻過了，沒有細讀，囫囵吞棗。
當巴沙特偶爾提前結束寫作任務的時候，她就在搖椅上搖搖晃晃，和梅娅相對而坐，試圖操縱兩根制衣針自己織衣服。梅娅則慢吞吞地寫着暑假作業，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
鄧布利多在每周末準時拜訪，每次都會給梅娅帶一瓶活力滋補劑。梅娅一問才知道，這是湯姆裡德爾在研究的改良藥劑，一直在改進。
其實如果當時她沒有把那瓶活力滋補劑給孤兒院裡的那對兄妹的話，之前那次魔力耗盡，她就可以自己喝了。
可以節省一次生命。
梅娅晃了晃活力滋補劑，她意識到鄧布利多為什麼執着于給她帶活力滋補劑——他知道魔法嘗試必然會有耗盡魔力的過程，這是為了防止她生病。
八月三十号的早上，梅娅收到了湯姆裡德爾的信。
信很簡短，告知她需要在開學前回孤兒院收拾東西。書本和下學期的用品他都已經購置，但是私人用品留着等她自己整理。他提到了魔藥學術峰會，直言自己為梅娅争取過了機會，他不希望梅娅離他太遠。
剩下一大半的内容，他都在急切地詢問梅娅，在戈德裡克山谷有沒有發現“裡德爾”家族的蹤迹。
梅娅看完信微微一笑。
魔藥學學術峰會在十月份才召開。
沒有任何學術貢獻的人，有什麼資格參加？就是湯姆裡德爾，也不能獲得這個特權。
她憑什麼擁有這個名額？
鄧布利多不可能為她說話。湯姆可能有向斯拉格霍恩求情，但他人微言輕，必不可能決定性地撼動主辦方的邀請名單。實際上，這個問題也許比想象的更簡單——能決定主辦方選擇的，隻有主辦方自己。
湯姆千辛萬苦讓主辦方從普林斯家族變成了布萊克家族，在不經意間還給梅娅行了方便之門。
沃爾布加？柳克麗霞？還是阿爾法德？
——是哪個人，最終一錘定音地給了她來這場峰會的機會？
梅娅沒有再沉浸在思緒中，她面沉如水，動作迅捷地收拾着房間裡的物品，十分鐘不到，這個房間已經重新空空蕩蕩起來，她拎着手提箱，往門外大步地走去。
“梅。”
梅娅轉過頭，她保持着梅的相貌。自從那個耗盡魔力，自殺重生的夜晚過後，易容馬格斯對她來說不再困難，隻要她心頭一動，就可以改變自己的長相、身高、年齡，甚至性别。
巴沙特站在門廳裡，她平靜地看着他，“你要走了，對嗎？阿不思昨天寫信告訴我了。”
“是的。”梅垂首，“很抱歉，昨天我沒有提及。”
“這不是什麼大事，梅，這十五天我非常愉快，相信你也是。”巴沙特笑着說，“明年暑假，你還會來的，對嗎？”
“我無法給出承諾。”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梅不擡頭，他忽然有些不想看到巴沙特的表情。
“這就是梅啊。”
巴沙特突然感歎道。
“梅就是這樣一個表裡不一的孩子——不過，有時候你單純得可愛。”
梅停住步子，不敢置信地反诘：“……什麼？”
“善良的，心軟的，孩子一樣的梅——因為不想失約而不肯給出承諾，因為不想讓波特們失望所以每天拉着我去散步，因為不喜歡，所以會特意跳過魔法史中殘忍血腥的部分。”
梅簡直像在呻吟了：“不——我不是——”
“總之，再見。”巴沙特哈哈大笑，“這些話，我可是憋了好幾周啊！果然，看見梅這樣的表情格外有意思啊。”
*
重新走上倫敦街頭給人的感覺不再一樣了。從前，梅娅從不去注意周圍形形色色的人群，還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循環往複的自然景象。但現在，梅娅偶爾會情不自禁地注視一朵開得正豔的花。
巴沙特對她的判斷大失誤。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她更壞，更冷漠，更無情無義的孩子了。
也許是為了加強這種信心，梅娅到達倫敦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回伍氏孤兒院，而是敲響了比利的家門。她成功地吓了比利一大跳，看上去他快尿了，瑟瑟發抖地把她迎進來，連自己家的闆凳都不敢做，頗為局促地在門口罰站。
梅娅不用看他也知道他在抖，她慢悠悠地用茶杯刮着杯檐，抿了一口茶，意識到這是最次的茶沫子，顯然這不是比利故意給她下馬威，這隻能說明比利的經濟條件差得驚人。
“你能養活自己嗎？”
比利迅速地點頭。
“我很懷疑。”梅娅平靜地陳述，“我給了你兩周時間，這個月你甚至不需要支付房租等費用，但房間裡仍然空空蕩蕩。我以為你應該找到工作了。”
“這很難，比我預想中難多了，但我确實做到了。”
“那你就不應該是這樣。你在攢錢嗎？”
“不，不。”比利的嘴巴打着絆兒，“額，這完全是意外狀況……”
梅娅疑惑地看向他，他看上去簡直要暈倒了。
“額，是這樣的，有一天，我路過孤兒院的時候，遇到了幾個熟人。”
“所以？”
“你也認識……路易斯，安妮，你還記得嗎？”比利急切起來，說話終于順暢起來了，“魔法，奇迹，因為你的那瓶藥而重生的女孩和她的哥哥。他們被趕了出來。”
梅娅坐直了身子，一針見血地指出：“科爾夫人不會随便抛棄孩子，尤其是身體健康的。小時候，我差點病死，她也沒有輕易放棄我。”
“因為你的病不是傳染病！而且當時孤兒院經濟狀況還算不錯。不過，确實不是科爾夫人幹的。”
“……”
梅娅默然一陣，毫不意外地“啊”了一聲。
“我哥哥？”
“……是的。”
梅娅再次向後倒去，喃喃道：“顯然是他的作風。”
比利再也忍不住地抱怨道：“——僅僅是因為搶過他的屋子！兩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甚至其中一個大病初愈！”
“他們現在在哪兒？”
比利一時間又沉默了。梅娅一瞬間知道了答案，她挑了挑眉，“就在這裡？”
一陣猶豫輕飄的腳步響起，梅娅循聲回頭看去，兩個身影從窗簾後面浮現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梅娅才輕聲說：“這真是一項大工程，比利，養活三個人并不容易，尤其是你還沒有成年的情況下。”
兄妹倆都瑟縮着，躲藏着偷瞄梅娅。梅娅并不惱火，也沒有生氣的迹象，比利膽子終于變大了一點，試探着問：“那麼，您不反對？”
“當然。”梅娅不在乎道，“你願意大發善心，與我無關，我隻需要你牢記我們的承諾。”
梅娅站起身來，抖了抖裙擺，右手搭上了手提箱，毫不留戀地說：“情況我已經了解了，記得看見貓頭鷹時讓它進來，還有蛇，也要觀察它們有沒有帶着信——我對于收服蛇作寵物一直很有興趣。”
比利看上去被她再次吓到了。梅娅忍不住一笑，輕松地打開門走了出去。從這裡走到孤兒院，大概還要半個小時，她需要趕緊出發，不然她不敢保證湯姆會不會跟她發飙——
——“請，請等一等！”
梅娅停住了腳步。
她已經走出去很遠了，至少幾百米。聲音是一個女孩，她從未聽過，不是比利。
她回過頭去。
是安妮。
那個已經被死神接走半截身子，又被梅娅的魔藥堪堪救下的孩子。
她似乎跑了很遠，手上有一大片紅色痕迹，好像是掙脫了什麼人跑出來的一樣，大概是路易斯，難怪這麼遠她才追上她。梅娅掃視着她，她看上去那麼弱小，羸弱，易懂，天真，一個孩子，啊，一個一無所有的孩子。
“請等一等——姐姐！我有話要——”
“不好意思。”
梅娅粗暴地打斷了她。她語氣不善，絲毫不考慮大病初愈的孩子的心理健康，沒有向她走出一步，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冷淡地回複。
“非常抱歉打斷你的長篇大論，不過在你許願之前，我要先聲明：我不是神，不是上帝，不是耶稣，不是聖誕老人，不是仙女教母，不是阿拉丁神燈。我不是任何你可以對之祈禱的東西。相反，你可以把我當成撒旦，當成惡魔，當成跟小美人魚交換魔藥的壞巫婆。”
梅娅彎腰，撐住膝蓋，長長的黑色頭發垂下來，腦袋歪着說話，看上去天真可愛。
“小妹妹，你确定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嗎？”
褐色頭發的小女孩呆愣在了原地，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壞女人梅娅，臉色慘白。梅娅卻被逗笑了。她毫不意外地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心裡滿不在乎地想，這個愚蠢的小女孩，大概把她當成了神，想要許願和乞求更多，可她最讨厭貪心——
——“不是的！”
那個孩子再次大喊起來。
“不是的！”
帶着哭腔。
“我不是——想要——你再給我什麼——”
“我隻是想說謝謝！”
“姐姐！姐姐！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她嚎啕大哭起來。
“我，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