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潛力是無窮的。
這句話隐藏的含義是——人的潛力都是被逼迫出來的。
巴沙特确認了梅不害怕雷聲後就回了自己的房間,門被輕輕關上的那一刹那,房間裡癱坐在地闆上的男孩臉上的五官如蠟熔化,又迅速重塑,頭發由過耳的短發,一瞬間迅速地生長,直到抵達她的腰身。
梅娅顫抖地站起身來,她摸了摸臉,這才發現自己就像剛剛從水中爬出來一樣,滿頭大汗,渾身提不上力氣。
她踉跄幾步,跌跌撞撞地跪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氣,終于碰到了自己的魔杖。
“……熒光閃爍。”
魔杖尖端閃爍了一秒,又迅速像沒電的手電筒一樣熄滅了。
——她的魔力被掏空了。
從來沒有這麼累過,好像跑了一個馬拉松又參加了一個鐵人三項,全身的每一處毛孔都在尖叫,口渴,頭痛欲裂——梅娅張着嘴巴,試圖緩解身體各處爆發的抗議。腿部徹底失去力氣,她隻是一個側身,就摔下了椅子,電光石火之際,她伸出魔杖卻咬牙喊了一句:“無……無聲無息。”
系統難以置信。
“你瘋了!你——你現在還在關心什麼聲音啊!”
“不行。”
梅娅整個人跌倒在地闆上,四肢緩慢地蜷縮,逐漸形成一個嬰兒保護自己的姿勢。她痛苦地抽搐着,手腳會不自覺地痙攣。她仍然低聲喃喃,回答着系統的問題:“不行……巴沙特會聽到……不行。”
“我不要。”
她輕描淡寫又斬釘截鐵地說。
窗外雨聲連綿。
屋内人壓抑着痛苦的呻吟。
“……怎麼樣可以……怎麼樣可以迅速恢複……”
梅娅掙紮地自言自語。
系統破口大罵:
“你全身的機能都在迅速衰減!你是個麻瓜!你是個沒有魔法的麻瓜!來自系統贈與的魔法,你這下是全部動用了——但你用了不屬于你的東西,你怎麼還能指望毫發無傷呢!”
“魔法不屬于你……巴沙特發現你欺騙她又會怎麼樣呢?你為什麼要在這個上面這麼死心眼呢?”
沉悶潮濕的空氣中,梅娅忽然低聲笑了出來。
她額頭滴下的汗滴已經把剛剛自然風幹的頭發打濕,垂着腦袋,沒精打采,手上青筋凸起。
“……以前,我懷疑過,有沒有可能,‘你’就是我。”
“我一直在期盼,有沒有那麼一絲的可能性……你是用了時間轉換器,或者魂器,什麼東西都好,隻要你是未來的我,前來拯救如此絕望的我。”
梅娅繼續說着,她雙手彎曲,以手肘和膝蓋撐地,皮膚已經因為劇烈地掙紮和抽搐磨紅。
“今天我終于确定。”
——“你不是我。”
梅娅平靜地陳述。
不知不覺,她右手已經握住了魔杖,尖端指向自己的胸膛,她低頭看向那柄魔杖,她從來沒有覺得這根魔杖如此尖銳、如此令人疼痛過。手似乎和大腦分離開來,為即将要到來的事情而麻木地顫抖。
“你不是我,你一直不能理解……有一種人永遠拒絕圓滑和妥協,永遠抗争不可能的結局……尖銳到極緻,濃墨重彩的愛恨,永不停息地奔跑……”
“人性的尖銳與周全難以兼得。”
“但在兩種完全對立的選擇中,若我恒久地企及常人難達的尖銳——”
“那這就是我的周全。”①
刀片的鋒刃難以逾越;
因此智者說救贖之路崎岖難行。②
有一秒鐘,她想到湯姆。
不帶任何情感地注視。他的身影若隐若現。遙遠而模糊。
如果是哥哥,他會怎麼做?
舉手投降,周全地抹平傷痕;還是放手一搏,尖銳到兩敗俱傷?
那個模糊的影子清晰起來。
恍惚到已經接近昏迷的眼前,居然浮現出的是湯姆向她伸出的雙手,然後用力,她被推下了山崖。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她無法忘記,那一刻,哥哥眼裡燃燒的火焰:成功,或者死亡,他一直都是這樣。
他一直告訴她,我們一無所有。
所以我們無所畏懼。
魔杖尖端掙紮着綻放隐約的光芒,梅娅的手握得越來越緊。
模糊的綠光在魔杖尖端亮起又熄滅——她的魔力已經枯竭了,就連熒光閃爍也難以釋放。所有一切表征都在告訴她放棄吧,風雨大作的夜晚,呼嘯的寒風,痛苦不堪而疲倦難耐的身體……放棄吧,放棄吧,你隻是個麻瓜,你是個麻瓜,一切都是系統的大恩大德,不是嗎?你連夜骐都看不見,你是個開挂的罪人,你是登堂入室的小偷!
那抹綠光亮起又熄滅,手心沁出汗滴。
梅娅死死盯着胸口的那抹光。
她一直想嘗試一次……失去系統所有的魔力贈與,她究竟能不能有哪怕一點的魔法。漂浮咒沒有給她奇迹,但是今天,因為一次意外的魔法事故,她消耗盡了所有系統的魔力,這不就是最合适的嘗試的機會嗎?
意念的力量究竟有多強大?
鄧布利多,請你告訴我,愛的魔法究竟有多強大?
“魔法……請看見我……”
她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
她的聲音,還不如風聲更響。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最後一句話蓋過了所有的風雨聲,在房間裡久久回響。
“——阿瓦達索命。”
像受到某種感召,一個奇迹來到了絕望的孩子的懷抱。
那根魔杖突然爆發出了強烈的綠光。
隻是一秒鐘,梅娅的腦袋就垂了下去,她還保持着四肢跪坐的姿勢,但這是一具屍體。
她的嘴角有一抹笑容。
三分鐘後,死神就将重新賜予她新的生命,新的魔力,完全健康的身體,恢複到原狀的一切。
這次的索命咒,是她自己的魔法。
系統,你在騙我。
*
巴沙特睜開眼。昨晚一夜無夢,她睡得很好,雷聲和雨聲都沒有吵醒她,這似乎有一點不可思議,不過她願意相信是自己運氣好。
她拉開窗簾,早晨暖洋洋的光争先恐後地躍入房間,貓咪蹭着她的腳踝打着招呼。
差不多也到時間了,她打開門,卻有些驚訝地看見梅正背對着她站在廚房裡,聞聲回頭看過來,臉上還沾着面粉。
“祖母。”
他孺慕地喚她,自然而然。
“想嘗嘗我的手藝嗎?”
巴沙特笑了,她慢慢地打開門,木頭門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今天你起得很早,打算做什麼?”
梅低頭笑了,“因為心情好。”
“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嗎?”
“很多。”
梅擡起頭,廚房裡騰騰升起的熱氣遮掩了他的大半張臉,隻有嘴角模糊的笑依稀可見。
男孩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微笑道:“祖母,我想和你學習魔法史。”
八月的最後一段時間對于梅娅來說非常充實。
早上八點左右起床,她和巴沙特誰起得早就把早餐做了,并不把家務活當成負擔,而是當做一個愉快的享受。巴沙特喜歡種花,上午她們就一起在花圃遊覽,澆花,修剪枝葉。她會随口告訴梅娅一些草藥學的知識,很偏門,不像考試會考的,但都很有意思。
梅娅有時不和巴沙特一起鑽入花叢裡,她就捧着書在花園邊的台階上看書,會特意挑在太陽下面,看完一本書,感到書頁、手指和臉頰上都是太陽的溫暖。
她不再像之前那樣反複地翻看《後天易容瑪格斯實驗集》,而是到巴沙特的書房裡随意挑選書籍來看。書的種類繁雜到她都大吃一驚,占比最多的魔法史書籍自然不必多說,但魔咒學、魔藥學、變形術、草藥學也為數不少。甚至還有不少十分冷僻的古代魔文、如尼文、東方梵文等等。以至于當梅娅找到幾本躲在角落裡的麻瓜詩集時,她都不以為奇了。
最讓她驚喜的是,不少書裡有批注。這些批注的字迹至少有七八種,其中她隻能辨認出鄧布利多和巴沙特的字迹,她嚴肅地猜想其中某一種字體應該歸屬于格林德沃,不過她一時間無法确認。
吃過飯,巴沙特會帶她散一會兒步,往往她能偶遇波特家的兩個熊孩子。他們看上去像是蹲守在那裡已久,總會露出驚喜莫名的表情,把梅娅拉走去玩魁地奇。
短短十幾天,他們就玩壞了兩個金色飛賊,還好波特家家底頗豐。
玩到下午四五點,梅娅就自覺地回家,和巴沙特吃晚餐,撸一會兒貓咪,然後絮絮念念地聊一些雞皮蒜毛的小事。兩個人都樂在其中,哪怕她們聊的隻是一些諸如:“隔壁家的貓咪太胖了”“波特洗發水成分大猜想”“如何清理幹淨芨芨草”等話題。
晚餐結束,梅娅就捧着臉,看巴沙特在高高疊起的書本裡翻來翻去,用羽毛筆記錄想法或數據。有時她會幫忙找論據,可能要翻二三十本書,隻為找到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