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父親摔瓦盆,摔完就可以起靈了。”
眼前還是一口棺椁,他再次撲了上去,這次沒人攔他,他推開棺蓋,裡面隻是裴啟的一套戰衣,林氏洗的一塵不染。
他像隻野獸般嘶吼痛哭出來——
“哐當——”又是一地碎瓦。
眼前又是一閃,地上的碎瓦變成了瓷片,在月光之下幾乎要和月色融為一體。
林氏光着腳沖進來,沒注意一地碎瓷,不甚踩上了幾片,腳下鮮血淋漓。
她急得額頭都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搖着裴麟道:“裴麟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嗎?到底怎麼了?裴麟、裴麟!說話!你說話!”
“哐當——”,又一件官窯砸在裴麟腳下,碎片四濺。
林氏别支的大娘子江氏從内室被趕了出來,見林氏對她這麼不客氣,怒斥道:“林氏,讓你改嫁梁氏是你伯父看得起你,梁氏那樣勳爵的人家配你做續弦已很是難得,你不要如此不知好歹,你又不是你父親,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娘子自己一人留在三房,扯着個失了聲的病秧子,家财守不守得住都另說,你以後日子怎麼過?不如去梁氏享福!”
裴麟怒得渾身發抖,他攥起拳頭,像一隻小豹子,呲着牙迎了上去,江氏身邊的女婢抗下了幾拳哀嚎着倒在了一旁,林氏沖出來抱住裴麟,裴麟仍然滿目血紅地沖江氏張牙舞爪,似要啖其血肉。
江氏吓得從地上爬起往外跑,钗發都亂了,哆嗦道:“瘋了,都瘋了!林氏你好自為之!”
“哐當——”,這次是隻藥碗砸在了地上,滿室漫開苦澀。
劉媽媽抹着眼淚跪在裴麟身邊,裴麟一身血迹跪在腳踏上,床榻之上是昏迷不醒的林氏。
“小郎君,婢子求您了,不從武改習文可好?大娘子為你都把先竹先生請來了!你知道你失蹤的十日裡,大娘子差點急火攻心就去了嗎,現下你回來了,何苦再氣得大娘子昏倒,婢子求你了,求你了,她可是你隻剩下的母親啊,嗚嗚......”
裴麟面無表情地跪着,心裡想為何母親一定要他從文呢,從文能趕走江氏嗎,從文能讓那些诋毀外祖阿父的人閉嘴嗎,從文能護住母親嗎?
他想問一問母親,可他太久沒說話了,喉頭微動,嘗試了很久很久,才發出很啞很啞的一聲:
“母親......”
眼前一閃,他又被抛入黑暗中,不停地下墜——
耳邊嘈雜,響起了很多人聲。
“你這小子練得可以啊,以後和我、和你爹一起上戰場,必定殺得魏賊片甲不留!”
“阿麟,你外祖已經去了,爹會繼續帶你練武,你記住,你一定要變得更強,才可以保護你的家,你的娘,别再讓她流淚了。”
“裴麟你記住,你的外祖、你的父親,他們是結束戰争的人,而不是制造戰争的人。對外如此,對内亦如此,而你,不配!”
“裴麟,不要吓我!”
那些聲音又逐漸遠去......
“哐當——”裴麟在黑暗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原來......黑暗也是有底的嗎?
他感到溫熱的鮮血在腦後流溢開來,眼前一片眩暈,他好像看見阿父和外祖穿着戰甲、提着槍、跨在馬上,身後是落日沙漠,他們笑着問他:“裴麟,等什麼呢,就差你了,走,擊魏賊!”
空氣變得稀薄,他難受得喘不過氣,隻剩死亡,在一步步在接近他。
“裴麟!裴麟!”
裴麟猛地睜開雙眼,發覺滿室光亮,他深吸入一大口新鮮的空氣,才覺得自己沒有死。
眼前是他的妻,見他醒來後長籲出了一口氣。
溫熱的帕子搭在他的額頭,拭去了額間的一層薄汗。
“夢魇了是吧,無礙,醒過來就好了。”
是沒死,不然見不到她。
徐香晚的話很多,他覺得她有時候很聒噪。
“郎中說了,你身強體健,雖不是什麼大病,但還是要在床上養幾天,早上的藥已經喂你喝了,午時的藥還煎着呢,約莫還要半個時辰的工夫,你既然已經醒了,我還有些事,就先離開片刻。你就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不要亂動等着喝藥,我會叫見月看着你的,你呢,也不準兇她。”
徐香晚一口氣不換地說了這麼一長串。
最後歪了些身子問他:“聽懂了嗎?”
裴麟輕輕地點了點頭。
可是徐香晚對他的表現很是不滿,皺起了一雙好看的遠山眉,道:“說話。”
......
半晌。
“聽懂了。”他沙啞出聲。
徐香晚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離開了。
裴麟躺在床上,這是他自婚夜那事後第一次又躺回了垂紗床,身下比那張硬塌要軟的多了,一時竟然還有些不習慣。
說來奇怪,他睡了這張垂紗床十餘年,之前一直未曾覺得這床這麼軟過,可是徐香晚睡過後,他覺得連帶着這張床都和這小娘子變了,床帳内側還垂着熏球,細細一聞是股淡淡的清香,不濃,但長久。
他轉頭看向那抹纖柔的背影,長發如瀑垂在腰間,在行走間略微擺動,裙裾如花徐徐綻放。
日光透過雕窗照在她黑亮的發上,在出門前,她又轉過了頭,那張清麗的面龐微挑了下眉,不放心地對他吩咐道:
“記住了,不準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