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麟覺得自己在黑暗中不停地下墜——
墜着墜着......
突然臉上被撲了一盆涼水!
他驟然從床上撐起,咳了幾聲,下意識伸手擋住刺目的日光。
“你這臭小子,昨夜做什麼黃粱美夢了,是不是在夢裡抱上妹妹了?怎麼喊都喊不醒,這都日上三竿了,還不起來練武!”
一道渾厚的聲音震耳欲聾,高大的身軀替他擋住日光,透過手縫,裴麟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外祖!”
他開心得像隻潑猴般跳起,直接挂在了林鼎身上。
林鼎身材魁梧,他大步流星往外走,一點也不擔心裴麟會掉下去,要是這點臂力都沒有,簡直侮辱他林大将軍的名聲。
待到了練武場,林鼎單手抓住裴麟的後背,往空中一甩,隻見裴麟淩空旋身,袍擺轉開一朵白花,随即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
“你選,今日比什麼。”
林鼎踢腿開步,雙手磋磨着熱身,朝裴麟擡了下長着粗短髯須的下巴。
裴麟從兵器架上拿下一把紅鞭,朗聲回道:“外祖,今日比鞭。“
“你這臭小子,這不是你娘平日教訓你的物什嗎?怎麼,你也想讓你外祖嘗嘗你娘這鞭子?”
“阿娘打得可一點都不疼,外祖您還是試試我的吧。”裴麟年歲尚小,比起那些重兵器,使鞭來得更加靈活。
他笑得恣意,将紅鞭往空中一揚,憑空響起脆亮的噼啪一聲。
“行,來,今日你要是能用鞭抽到我,你想要什麼武器武籍,外祖都給你求得來。”
“一言為定。”
一條紅鞭帶着呼嘯的風破空而來,練武場上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糾纏在一起,互不相讓,倒是一時之間誰也沒落下風。
林鼎躲鞭,像隻靈活穿梭在山中的熊,他躲着躲着有些無聊,索性一把抓住鞭尾用力一拉,就見裴麟被他的力道扯地向他轉來,正心道裴麟要輸了的時候,就見這臭小子閃到了他背後,幾下間在他身上挂了幾個來回,用鞭子将他纏住了。
若是林鼎使力,定能掙開。
“阿麟,在你外祖身上胡鬧什麼!快下來用早膳。”林西月匆匆趕來,厲斥道。
“娘,我赢了!外祖答應提前給我打一把寶劍。”裴麟立馬就從林鼎身上躍下來。
之前林鼎向裴麟許諾過,在裴麟弱冠之前,必遍尋天下最利之玄鐵,鑲世間最美之寶珠,給他鍛造一把寶劍,作為他的生辰禮。
這樣一把寶劍,起碼要花費兩年的工夫,離他弱冠還有九年呢,裴麟不想等那麼久。
“你這臭小子,誰說你赢了,我說的是你拿鞭抽到我才算赢,你這是抽嗎,你這叫綁。”
裴麟臭了臉,被林鼎給了一個爆栗子,推着他走道:“你就老老實實等弱冠罷。”
廳堂上。
裴麟問道:“娘,爹呢,還沒從軍營回來嗎?”
話音剛落,裴啟風塵仆仆地跨進門檻,他長得清俊,往外撣了撣身上的泥塵道:“你外祖昨日回金陵,今日便是下暴雨打閃雷,我也是要趕回來的。”
畢竟他們一同用早膳的機會并不算多。
林鼎顯然對裴啟的話很是受用,撫了一把髯須開懷大笑,笑得整個廳堂都好像震了一震。
林西月嬌嗔地看了裴啟一眼,笑着道:“就你會哄得阿父開心。”
女婢們奉上豐盛的膳食,四人皆落座。
裴啟鬧了一下裴麟,像是在對裴麟道:“這還不是為了早日能讓你抱上妹妹。"
“裴啟!”林西月惱怒地一掌拍在裴啟背上,臉漲得通紅。
裴啟笑着佯裝吐血,抱拳道:“娘子不愧是将門虎女,将軍夫人。”
林鼎也哈哈大笑,及時插進來調侃了幾句,弄得林西月臉上泛起一陣陣紅暈。
她說不過她阿父她夫君,便來折騰裴麟,将裴麟的包子拿掉,給他一碗清粥,道:“吃這個。”
可那是一個黑黢黢的瓦盆,裡面空無一物啊。
“娘,你給我這個幹什麼?”裴麟疑惑地擡頭,卻見眼前一閃,滿堂白綢。
林西月一身喪衣,頭戴白花,嘴唇泛白。
她緊攥着裴麟的左臂,眼淚流幹、顫栗着、一字一字泣血道:
“阿麟,由你給你外祖摔瓦盆!”
裴麟才看清眼前是一口棺椁,他撲上前,想要再看外祖一眼,卻被林西月死死抱住了。
她按着他,哭着安撫道:“阿麟乖,你外祖現在不好看,快給你外祖摔完瓦盆,你外祖才可以起靈。”
“哐當——”碎片四散。
裴麟看着一地碎瓦,眼中水光彌漫,他隔了很久很久,哽咽地問:“娘,可以了嗎?”
“裴麟,還有一隻。”
林氏的聲音淡淡的,仿佛沒了生機,不哭不鬧,又往他手上放了一隻瓦盆,黑黢黢的,與外祖那隻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