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懷疑或是怪她是否工作出現疏漏,第一時間想到以己之身解決問題。卓年很喜歡這個堅持本我,直率熱情的女孩。
她洗漱完,無意識地摸了摸蔣潇然披散的發尾。兩個人身高相當,都有一米七,卓年與她對視。
“沒關系,那本書被你這樣喜歡,本就無價。”
她想起年初去文海平家裡送資料,文海平曾真性情地唠叨一嘴——
“你高考是全國卷對吧?工業工程系文理都招,你作為文科生高考數學滿分,校内調劑進了這個專業,你不喜歡,照理說轉專業也是條路子。”
轉專業失敗的卓年,沒能平衡好尖子生的信心與自尊,抿了抿唇。
就聽文海平咂舌:“但你大學物理考了四次還沒通過,這确實有點丢人!期末挂科,補考再戰,補考還沒過,那就下一年重修……”
如今卓年大三,正是即将第五次備考大學物理的時候,沒少被學長學姐或是班長導員談話。
因重修而産生的壓力與憂郁,在三年中漸漸淡化,隻能用歎氣,緩解羞恥。
書店店長文海平,作為P大文學教授,還是集刊的執行主編。
他是個話痨、接地氣的小老頭:“你把你是聞月鳴的身份亮出去,我看誰敢笑話你時乖運蹇郁郁不得志?”
卓年搖頭。
大物考不過,本就是她能力的問題,詩人身份,也不是她炫耀的憑據。
“主動去說,很奇怪吧?”
她很誠實:“會讓我變得渴望誇獎,變得貪婪。”
“你就是想得多!”
文海平欲言又止,惜極她對生活的敏感,也恨極這份敏感:“我覺得,你隻是需要一份提升自信心的契機。”
“這樣,你今年三月中旬,用聞月鳴的身份,去錫城參加出版社集刊年會!我到時候安排人去機場接你!”
他對她提攜有之,厚愛有之。
伯樂即恩師,卓年很感激。
卓年想得多,說得少,一句“本就無價”令蔣潇然聽得雲裡霧裡。
蔣潇然隻聽懂一句“沒關系”,嗅到卓年身上淺淡的香氣,望着她微微上挑的眼梢,在冷靜淡然中讀出了難得的親和力。
嘿嘿一笑,便過了。
第二天清晨六點,卓年轉醒,打算收拾收拾,趕九點飛往錫城的航班。
蚊帳四面遮光,定的鬧鐘還有半小時才響。
提前關掉鬧鐘,在黑暗中懶了會兒床,聽見對床的蔣潇然輕手輕腳洗漱。
輕手輕腳拿起陶瓷水杯,輕手輕腳放下,輕手輕腳拾掇化妝品……磕碰聲音趨近于無。
她掀起蚊帳看了眼,蔣潇然全程慢動作。
兩根手指拿起一支筆放進筆筒,都像是在不倒翁上堆羽毛。小心畏縮,全然不似她昨天熱情大方的樣子。
“早上好。”卓年起床。
蔣潇然吓了一跳,她是準備去機場為愛豆接機的,這才醒得早。
縮了縮肩膀,瞟向楊頌和沈韓的床鋪:“我吵醒你了嗎?”
卓年果斷搖頭,她下床洗漱,聲音尋常,動作自然。
“歡迎來到121寝室,放輕松。”
卓年沒說太多,對蔣潇然而言卻已經是莫大的安慰。
“你是要去哪旅行嗎?”蔣潇然看她搬出行李箱,有些納悶。
“去錫城參加集刊年會。”
這座學校多得是機遇,蔣潇然沒有所謂的豔羨或嫉妒,隻揚眉問:“那你認識隔壁P大的柏克恭嗎?我昨天打電話,聽我朋友講說,他這次也參加。”
柏克恭貌似是蔣潇然的鄰居,昨天卓年聽到了。
她搖搖頭:“不認識呀。”
-
落地錫城,卓年推着行李箱,撥通文海平的電話。
“老師,您說有人會來接我去會議酒店報到,”她站在航站樓落地窗前,一身素雅裝扮:“我該去哪裡赴約?”
文海平那邊還沒上飛機,在家給老伴做了頓豐盛午餐。
手拿鍋鏟,關掉抽油煙機的轟鳴:“昨天我看了參會名單,在名單上随手找了P大物理系的一個小子,他說他上周去錫城參加實驗比賽一直沒走,租了一輛車。”
“你去停車場,找藍色越野,别怕錯識,就挑準顔色最亮的那個。”
卓年應聲:“好。”
“我告訴過這小子去航站樓接你,他到底沒幹……嫌走這兩步路累還是怎麼着?”
卓年聽文海平嘀咕:“柏克恭,物理系本碩博連讀,文獻在優秀新刊上出版,這次會議能拿獎,是個難得的學術人才。”
柏克恭。
卓年咂摸這三個字,等文海平先挂電話,頓覺這個世界,已經小到她足以丈量的地步。
找到這名學術人才時,他正懶散坐在駕駛位。
車門大敞,和站在車外,同樣拎着行李箱的朋友閑聊。
右腿踩在車内,左腿伸直到車外踩地,面料上乘的西裝褲包裹長腿,無一絲褶皺,黑襯衫袖口挽到小臂,一手搭在方向盤上,肌理力量感十足。
他偏過頭來,鼻梁高挺,線條鋒銳硬朗,再過些年歲,可能是铮铮硬漢的外形,偏偏杏眼水潤,添了絲運動感與少年氣。
“你是說,文海平老先生,讓你來接詩人聞月鳴?”朋友連聲問:“明天不是個學術會議嗎?聞月鳴難道搞學術?你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嗎?”
柏克恭散漫說:“不知道,左右她找我。”低頭看了眼腕表,“她能找着算好,找不到我也不候了,過五分鐘不見人我開車走。”
卓年面無表情地推着行李箱走近,他的耐心告罄不影響她的行程安排。
朋友語重心長,拍了拍柏克恭的肩:“以聞月鳴筆觸流露出的閱曆和哀傷,我覺得她是位年紀大的女士,你要整理儀表,面對長輩總得精神點,注意禮貌和尊重。”
柏克恭扯唇輕呵:“年紀大?我不覺得。”
聲線低沉極有說服力,杏眸目視遠方的雲。
“如果上了年紀,才僅僅隻是如今的成就,集刊主編不可能照顧她的行程。”
卓年淡淡微笑,他的揣度猜測不影響她的人生進程。
朋友問:“所以,你這是應付文海平老先生?”
“等你拿到駕照,你就懂了。”
柏克恭眸光銳利,說出的話,做出的姿态,全然不似名字般克己複禮溫良恭儉。
“從飛機上下來個小螞蟻,你都得去接一下!”
卓年站定腳步,單手打開後備箱,将行李放了進去。
停車場空曠,玻璃建築,深遠藍天,與飄着暖風的瀝青路承載住審視的目光。
柏克恭目光定在她身上。
剛剛所望見的遠方悠雲,漸漸飄到他們頭頂上空。
卓年沒有走近進行社交握手,隻輕輕點頭。
“你好同學,我是詩人,聞月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