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來栖曉慢慢解釋,從起初二月十五日被你質問時心神動蕩時的片刻清醒,到在水族館時被捅一刀下極具的疼痛激發的意識,樁樁件件,你認為的古怪發病,全是他的掙紮反抗與無奈。
“你是指,這個世界就是一個遊戲,而你是遊戲的主人公。”
事實荒誕得可笑,但在種種奇詭現象面前,由不得你掩耳盜鈴。
“是這樣的。”來栖曉捏捏鼻梁,歎一口氣,認下這個聽起來很羞恥的身份,“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你足足消化了十分鐘,才終于重新開口,語氣冷得像是在超市殺了十年的魚,“女主角是誰。”
“……”
“…………”
“………………”
來栖曉的沉默震耳欲聾。
“看來不是我。”你面無表情,送出一聲冷笑。
“現在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嗎!”來栖曉無語道。
“這很重要。”你往後一仰,靠在沙發上,小腿順勢搭在桌子上,不甚客氣地逼問他,“在你的故事裡,我為什麼不是主角,我是值得被放棄的那個,是嗎?還是因為我不夠重要,不是你的隊友?你的隊友是心之怪盜團的成員?哈哈,那倒怪不得,他們和你的羁絆比我深得多。”
“不,我不是……”
“如果不準備負責又何必靠近我,成為共犯之後就後悔了嗎,背信棄義可不是怪盜大人的風格啊。”
“萬分抱歉,但是我……”
“哦?這道歉是單我一個人的,還是你的十位女朋友都有。”
“……”
“還有什麼想狡辯的。”
來栖曉深吸一口氣,一手按住你的手腕,力道極大,壓得你手腕酸疼,不由松開一直攥着的水果刀,來栖曉壓低嗓音,“聽我說,不要打斷。”
你确實沒再說話,可注視着他的眼神帶着幾分堪稱恐怖的殺氣。
來栖曉打算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卡住,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什麼很大的決心,抓着你的手更緊幾分,“我是說,那些,不是我想做的。”
“聽起來很像推脫責任沒錯,但在白天大部分時候,我不能控制身體,那些事,不是我的選擇。”
“這麼做是辜負她們的感情,我當然知道,我向她們解釋過,但是沒有用,消息發不出去,就算是當面說話也會被無視,在預設程序之外的事情是不會被程序識别并且展現出來的,你也能感覺到吧。”
可能因為手機屏幕也是需要呈現給玩家的内容,所以不可以有任何設定好的内容之外的存在,但在遊戲過程中跳過的部分,諸如在屏幕上呈現出來的一夜休息,對于來栖曉而言是自由的幾個小時。
隻有這段時間,他才能做他想做的事情。
你聽他辯解完畢,想了許久,反問一句,“在否定掉你從來到東京之後絕大部分的行動的意義之後,你究竟是誰?”
來栖曉瞳孔驟縮,似乎是戳中了他的心事,他頓時面色盡失,配合上微抿起來的唇瓣與望向你的眼神,看着真有幾分可憐。
你曲起腿,心中沒有半點放過他的想法,繼續追問,“每個人都被過去的陰影籠罩着,黑影鋪就通往未來的道路,你的道路在哪裡。”
否認作為來栖曉的過去,不再是見義勇為反遭誣陷的高二生來栖曉,不再是聚集同伴在捍衛正義反抗黑暗的道路上奔跑前進的怪盜團團長,不再是能夠凝聚衆人心願欲望而有所覺悟,乃至于敢于打出射向僞神的子彈的救世主,你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那我還需要叫你來栖同學嗎,還是說換個稱呼?”
“總而言之,可以确認的就是,我們兩個的所謂談戀愛,完全就是像木偶戲一樣寫好的劇本,因為感情也是由代碼設定的。”
“這樣看來,我似乎沒有理由再維持對你的眷戀了,姓名待定同學。”
來栖曉離開了你的家,你目送他失魂落魄的身影,随後收回目光,被當面揭開傷疤的感覺應該不太好受。
畢竟你也是這樣覺得的。
你對來栖曉說的每一句話,又何嘗不是在問自己。
在你去找來栖曉的資料時,不斷調查卻沒有收獲的一段時間讓你産生懷疑,進而突然意識到,所謂沒有過去,真的隻有來栖曉一個人嗎。
你去調查他周圍的人,所有人在來栖曉轉學到秀盡之前的資料近乎空白,并非記錄的空白,而且保存下來的圖像資料與具體記載。
高卷杏在四月份之前就是模特,你找不到她的雜志。
坂本龍司是田徑社的主力,但沒有他參加比賽的記錄。
班主任是在哪個學校出的事,武見醫生畢業于哪所大學?
所有的信息通通模糊處理,說起來便是,這件事情是理所當然的,這種認知不需要懷疑。
最後,你将質疑的目光投向自己。
你的資料,在此之前,一切理所應當的記憶找不到任何相關的有力實證,構築成“你”的所有信息如空中花園沒有根基,隻等着在主人意識到的那一刻,偉大華美的建築由高空墜落,轟然坍塌。
你熱衷于掌控,但是你信誓旦旦的自我都是虛假的,不,連這份對于控制欲與安全感的欲念都是被人設定的“萌點”。
那麼此時此刻你的思想是自我的嗎,還是同樣遵循系統運行?
想到這裡,你深吸一口氣,想到了來栖曉,他也會懷疑自己嗎,也會感到痛苦嗎,此時此刻他在想什麼?該不會為了你刻薄的言語而傷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