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分鐘開始了。
李壞完全失去了意識,沒有也無法發覺到自己的身體還在繼續慢慢下沉,終于在到達某個位置時停了下來。
這條漆黑的遍布藤蔓與礦石金屬的肉/體甬道仿佛一條地下河,四處滿是孔洞,而在這一處的孔洞更大,大到差不多能塞進去一個大型動物。
李壞被放了進去,一種更沉重的難以被水流帶走的液體迅速吞沒他的身體。
腦缺氧後的肌肉失控緻使他四肢軟癱,弓腰曲背,所以被放進孔洞的過程毫無阻礙。
他睜了一半的眼睛失焦,口鼻開始溢出水液。
更為沉重的未知液體進入了李壞的身體,從肺部中擠壓出那些使他不能呼吸的湖水,又侵入食道、胃袋,模拟出進食該有的情況。
湖水如有形一般漂起,化作一串串被隔離的氣泡似的回到奔流的水中。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也許是一分鐘,也可能是幾年,但在這種地方時間也是虛假的,完全沒有意義。
李壞的知覺逐步恢複,火辣的疼痛先一步出現。粘稠水體沾滿了他的眼球、擠滿了喉口鼻腔,帶來難受的詭異感覺,卻使他能夠順暢地繼續呼吸。
他仍然不能視物,努力閉上眼睛,咬緊牙關,試圖隔絕這種感官。但李壞還未從瀕死的痛苦中緩過神來,馬上又遭受到了另外一種沖擊。
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時,他還以為是張海客來了,畢竟名字裡帶海的人都很擅長潛水。張海客現在才來也是反應有點慢了。
可被手觸碰的部位達到三個了,李壞狀态再差也該明白情況不對了,來的不是張海客,張海客又不是三頭六臂的哪吒。
他還有點渾渾噩噩,也選擇立即行動離開這個古怪的境地。捆住身體的東西已經消失了。李壞現在做什麼都比原地等死好,還是在水裡這種最危險的情況。
李壞盡量忽視那些附着在裸露皮膚的東西,試着匍匐在質感奇特的“地面”上,手掌緊緊貼合地面朝四處晃動一會兒後,他的手指似乎穿透了什麼,再次感受到熱泉的滾燙。
他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但實際上也沒有猶豫,因為李壞的想法才剛剛冒出來,正要付諸行動,臉突然被兩隻柔軟的手不容置疑地捧住了。
那兩隻手不是從李壞面前來的,而是從身後蹭着肩膀探到脖頸附近的位置,說是捧臉,更像是用手掌牢牢控住了下颚。于是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了張海俠靠雙手擰斷别人脖子的技巧。
以李壞的能力,這個時候做什麼都無法抗衡,他下意識想要做些小動作,算是逃避的心理,在遇到巨大危機的時候似乎覺得隻要小心一點就不會被發現。
他以人的标準對待這三隻手,但如果不止這個數呢?也不是常理的東西呢?
李壞沒想過這點,他忘掉了好多不能用現在思維對待的事物,作為本能的野性也被許多人許多事消磨很多,如今再一次直面,當然隻能自己受委屈吃掉這個苦果。
最開始是一隻手搭上肩,然後是兩隻手抱住他的頭,很快随着李壞偷偷摸摸的一點小動作,水裡出現了更多的東西。
應該是手,但他知道它肯定不是手,隻是表現出來的樣子像是人的手。
尾巴被冰冷的手拽住,吓了他一大跳,這部分多餘的肢體産生的異樣感覺十分微妙,何況又被冷得像是冰塊的手觸碰。
李壞想慢慢挪走,然後就被抓住了腳脖子,一個不輕不重的力道開始将他的身體往後拖。
他明白躲不了,禁不住去扯臉上的那雙手,這是讓他極度不安的來源,胳膊就被折向身後壓住,整個人撞到地上。水中的沖擊力輕了許多,李壞喉嚨裡擠出的氣音也如這些奇特的水一樣粘稠,變得低沉模糊。水裡能聽到的許多聲音都是如此。
此時又有手摸到李壞的脖子上,冰冷得發僵發硬的雙手動作起來像是多腳的蟲子,帶來一股癢意,它爬到心儀的位置上,很慢地合攏,像是鐐铐一樣束在了上面。
繼扳腦袋之後,喉嚨這個危險的地方也被看中了,李壞渾身僵硬得不行。
那些手有的極其冰冷,有的非常柔軟,不停在李壞身上遊走,撫摸揉搓他散在水裡的頭發,一寸寸磨過臉頰,手指去扳弄被嘴唇遮掩的牙齒,按壓牙根舌尖。
浸濕的衣物等同渾身赤裸,骨頭的數量似乎也被隔着皮膚被數得一清二楚,多餘的尾巴則遭受了戲谑的對待,李壞以前怎麼玩貓尾巴,現在就淪落到相同的地位。
他感覺是在被輕輕撫摸,一種毫無威脅的接觸體驗,但是不容拒絕。
李壞的身體在連續不斷的接觸中漸漸軟化,他沒有辦法長時間緊繃神經,在這種貌似沒有危險的互相熟悉過程裡不可避免地松懈下來。
他的任何異動都會引來更多的手,得此教訓後,李壞開始安靜下來,不再做出抗拒的姿态。他完全冷靜了下來,反而用耳朵捕捉到一些被忽略過去的奇怪聲音。
那個聲音陷入水裡,和很多聲音一樣的沉悶模糊,辨不清方位,起初并沒有被李壞注意到。
但在某個時刻,他對眼前危機束手無策隻能靜下心來思考的時候,那個突兀的聲音驟然變得更響,仍然沉悶,卻像是有什麼砸落在李壞面前。
這一瞬,他好像福至心靈,伸手去撈,身體也往前移動了一個大距離,馬上就摸到了金屬質感的東西,并不是一個。很多個攢到一起,大小不一,李壞下手過去抓住了一把,其實也不知道抓到了幾個。
東西到了手裡,一晃悠就産生了更多的聲響,這聲音被水流剝奪得不剩多少,短促而渾濁。但李壞将東西握在手裡,确實感覺到它内部的輕微碰撞。
隻是現在已經不适合他繼續想東想西,突然的行為顯然冒犯了那些扒拉在李壞身上的手。
他等待襲擊的到來,身體不能擺出防備的姿勢,但情緒已經警惕。
那兩隻手再度撫摸過來,捧住李壞的下巴,之後,有其他手拿走了李壞剛剛得到的東西。
李壞沒有動,東西似乎又被遞了過來,不太安穩地湊到他臉邊。
他看不着,也不解其意,但距離近到一定地步之後,李壞才發現過來這些沉悶的聲音來源于什麼。
沉悶模糊的鈴铛聲音格外短促,當李壞凝神仔細關注它的聲音,一種眩暈的感覺漸漸從大腦裡出現。
一個、兩個、三個,還有更多的鈴铛被提了起來。水流變得混亂,聲音忽近忽遠,以一種仿佛舞蹈般充滿異樣活力的韻律開始回蕩。
忠愛撫摸他臉龐的那雙手也有了其他的行動。
它先把李壞鬓角的碎發夾在耳後,又慢悠悠地散落的頭發捋齊,然後從頭頂往腦後按壓,這個動作的力度特别大,扯得李壞有點臉疼。
他分明神思不屬,卻從中體會到熟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