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烏丢開思緒,轉身去看那面似冰似岩的牆壁。
雷鳴般的聲音減弱幾分,仍是轟鳴吵鬧,惹人心煩。在這些動靜之中,幾個光點躍上張烏沾着血污的手指,不隻是他的,也有張爻的血。
小小飛蟲伸出半透明的口器,在他手指上一點一點,借助這些微光,張烏也看見了黑暗裡的東西,一塊半臂長寬的内陷的岩壁,呈現波浪般的近卵形,它的色澤與周圍的其他岩層無異。
嘗到味兒的小蟲子很快厭棄了他,揮舞透明羽翼升空,然後晃動,意圖落到牆面上,湊近了,便如火光般噗的熄滅,化為飛灰。
這面小小的岩壁在移動,又或者是,他身處的這片似冰似岩的岩層在移動。
張烏看向身側,一尺之外的深洞,在此之前分明位于他們頭頂,張炎的屍骨便是被拽入其中。這個洞算不上大,兩三串的鈴铛交錯懸置在空中,凝結白霜冰雪,從這邊的岩層又鑽入對面的岩層裡。
似乎得來全不費工夫,尋不到的東西自個兒冒出來了。
剛才天地倒轉,他反應快,拿出短刃捅進岩壁裡,但還是止不住向下落去,又借助冰冷的鎖鍊才勉強定住身形,但張爻身手不如他,又很是失魂落魄,腦袋突然撞上了一截山石,就沒了後手。
如果不是張守在這裡,張烏也不好抓住他,怕是直接翻來滾去撞上鈴铛鍊條,然後墜入崖底,生死不明。
想到這裡,張烏回頭看向張守,卻發現張守已經趴了下去,身體緊緊貼合在突起的山石上,像是在附耳傾聽,他按着地面,手指意義不明地刮蹭了幾下,又偏頭朝張烏投來目光。
可能是因為默契不足,張烏并未領會對方眼神的含義,隻知道雷鳴般的聲音消失了,他心裡的煩悶也散去幾分。
張守收回了視線,輕輕拍打腳下的這塊突石地面,又将身邊躺倒的張爻拽住。
漸漸地,張烏明白了他動作裡的意思。
天地的旋轉還未停歇,整個空間都以一種難以察覺但還存在的速度慢慢變化,兩人不由分外關注。張爻還沒恢複過來,腦袋瓜子嗡嗡作響,四肢無力。
當空間再次回歸正位,變成他們進入這片裂口的情況時,随着三人踩到地面上,又有東西從頭頂掉下來。
張烏辨認出了他的手。所以這副鮮血淋漓的屍骨屬于張炎。可奇怪的是,頭顱卻不見了。
但他暫且沒有心思探明這個疑惑,他和張守帶着張爻落到地上,取出張爻身上攜帶的草藥粉末灑在傷口上,在此之後張守往上摻了一些自帶的墨綠色藥泥,最後纏上布條。
隻不過在找藥粉的時候,張烏意外從張爻身上找到了一隻處理過的犀牛角,上面有一點燃燒的痕迹。
他端詳手裡的東西,往昔隻見過燒龜殼,倒是沒見張爻碰過這玩意。
張守突然探手過來,一把奪走了他手裡的犀牛角,張烏沒在意,卻見張守又把手伸到面前,做出讨要東西的姿勢。
張烏與他四目相對,覺得張守眼神異常,就見他一拳頭砸了過來,立即弓身閃開,心中簡直莫名其妙,又覺得倒是有點見怪不怪。
不過這隻是個假動作,張守當然沒盡全力,虛晃一招。
雖然張烏躲得快,但仍然被張守沾了身。這位隊伍中最不熟悉的人,他自然也不太清楚多厲害。
這時,張烏也意識到了奇怪的地方,他的外衣被張守撕裂開一道口子,匆忙行動間,一個拳頭大小的黑漆漆的東西居然從内衫夾層裡翻了出來,咕噜噜在地上滾了幾圈。
張烏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衣物裡還藏着這種東西,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張守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隻是飛快拾走了地上的那團東西。起初它蠕動着似乎要躲避,但很快就被串到了張守随身的短刀上,然後被舉了起來。
冷兵器造成的貫穿傷很難說有沒有效果,因為它表現得十分有活力,形态異常詭異。也很讓張烏疑惑,它究竟是什麼時候跑到他身上的,為何他毫無察覺。
借助飛蟲的微光,張烏又看了幾眼,才分辨出它身上打結的皮毛實際上也是藤蔓,并不是他以為的某種怪異獸類該有毛絨絨的樣子。
他知道那些藤蔓都長着似刺的鱗片,然而它們絕大部分時候都是無害的模樣,并不會豎立起尖刺。
張守單手舉着刀旋轉了一圈。
他手上動作,神色卻心不在焉,張烏明白他是分心注意着周圍的情況,這像是将刀上的東西作為一個誘餌。
在猜出張守動機的這一瞬,張烏耳邊的所有異常聲音都停了。那些仿佛纏綿在大腦裡的奇異摩擦聲音,隐隐約約的鈴铛奏起的祭祀曲,以及一些早已經被忽略的動靜,全部都安靜了下來。
他隻聽見自己和張守的呼吸聲,然後是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的,特别聒噪。
這種寂靜太可怕了。一絲慌亂從張烏心裡爬出來,他本身不畏懼,但他的身體控制不住地産生慌亂的情緒。
張守也知道現在的安靜特别詭異,他晃了晃刀,又把刀上的東西剝下來,用力撕扯掉外部的藤蔓。
藤蔓很容易扯下來,倒是上面的刺又軟又硬的,讓張守的手指受了大罪,硬質的觸感很快割出許多傷口,血将這團詭異的東西浸透了,然後刺便發軟了,沒再給他造成更多傷害。
張烏看着他繼續撕藤蔓,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張爻還毫無意識地躺在地上,又讓張烏想起了張虺。
他們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