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氣味其實淡得出奇,彌漫在他們鼻腔中的更多的是一股說不清的發苦澀味。
張烏輕輕地吸了口氣。他的眼睛不太适應在黑暗環境中漂移的微光,無法很快捕捉到一些未知事物的高速移動。
這樣的情況未免有些麻煩,他的直覺也在叫嚣着,千錘百煉的感官瘋狂提醒、催促他去做些什麼緩解心中的不适。
可這味道自他們下到冰川之中的時候就有了,低溫環境下什麼味道都會變淡,它卻随時間越來越清晰,好似它的來源之處也在越來越近。
血水的腥味有别于往常獵取的獸類味道,即便很不明顯,卻仍然令人毛骨悚然,讓張烏略感不适。這是同類死亡的血腥氣,代表危機近在眼前。
不用張爻提示或是暗示,張烏清楚自己一定是忽略掉了什麼,他不覺得自己觸犯禁忌,而沒有得到可以論證的結果前一切都不能下定論,他隻能毫無頭緒地去猜。
也不知道先到達這裡的張炎做了什麼。但這種無知困境的情形見得多了,張烏對此習以為常。
在沉默之中,兩人的呼吸越發綿長,也壓得非常輕微。他們不約而同極力去傾聽,但很可惜,無論張烏還是張爻都不是擅長這方面的人,不能從中得到更多的線索。
摩擦的聲響仿佛來自四面八方,不是單個的聲音,而是一群,整齊不足,雜亂有餘,非要舉個例子,像是無數隻蟲腳摩挲作響。
極其隐晦的動靜由他們的腳下、身邊的岩壁中傳出,還有那些裂縫,仿佛都一同輕微震顫起來。
它們沒有遠去,仍然在周圍聚集。在片刻之後,張烏得到了這個信息。
張爻精神特别緊繃,緊張的狀态幾乎讓張烏有些詫異,但他不聲不響,也不向張烏做出交流的舉動,腦袋轉動時顯得動作非常緩慢,似乎自顧自地尋找着什麼,非常專注。
如果這個時候朝他示意,怕是會被應激給上一拳頭吧。
片刻時間過去,張爻焦躁的動作終于停下,突然昂首望向頭頂,輕微的聲響正從他們上方再次傳來。張烏自然也注意到了,便跟着去看。
隐沒在黑暗中的藤蔓似乎在移動。
他卻覺得好像看見了一串搖曳的鈴铛,因為隻有它們會在風中碰撞發出這般空靈的聲音,比張炎口中吹出的祭曲更空靈、更清幽,也更加攝人心魄。
這鈴铛聲太輕了,飄渺不定,卻也很熟悉。如果找到它,理想狀态下會更容易找到出路。張烏定了定神,他判定出現在這裡的危險東西都走了,雖然沒有遠去,但至少已經拉開一點距離,于是當即就決定過去檢查一番。
可張爻卻沒有讓開位置,往昔的默契在此刻似乎全部消失,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動,特别固執地阻攔了張烏意圖到他前方去探查的行為。
這個距離卡得十分微妙,張烏沒有看見,但張爻卻恰好能夠發現。
黑暗所掩藏的一切都很模糊,也難以知曉變化幾何,張爻好像看見它動了,又好像那裡什麼都沒有。
堆疊在角落與張炎幾乎無異的——張爻很難形容這堆仿佛融化的東西,分明環境昏暗,他該看不清,卻又好像真的看見了。
他心裡大抵有些明了,在這裡誰都不是多餘的,所以他們和那些東西是互為獵物。
飛舞的光點移開,讓張爻的視野再度恢複黑暗,他又是松了口氣,又是一點也不敢松懈,幾乎是迫不及待做出了要往回走的舉動。
張烏不願意退回去,還想了解他這個行為的原因,卻被硬擠了幾下。張爻力氣用得大,他隻好先順從,不明所以也後退幾步。
張爻已經轉過半個身位,動作還是小心翼翼,他像是擔憂自己的舉動會引起什麼的注意。
發覺張烏的凝視,他輕輕搖頭,暴露在飛過來的光中的面龐上粘着幾顆冰冷的汗珠,顯然尤為緊張,還有幾分驚懼。
張烏鮮少見到張爻神情狼狽的模樣,張爻是特别要面子的人,總是表現得非常“神秘”,否則也不會得名為爻。
他瞥見他震顫的眼瞳,明白他應當目睹了十分可怕的事物,可光影的變換讓張烏無法察覺張爻所見的怪異之處,他迅速四處搜尋,除了時不時在光下顯現的血水,再無其他痕迹。
但在此之後,他又注意到張爻發顫的手裡捏着的東西,一個熟悉卻被他不小心忽略的東西。
冰窟中發生的事情立即浮現在張烏腦海裡,他下意識伸手去碰,不料張爻很不在狀态,手裡的力氣出乎意料的輕飄飄,石片直接從兩人的手間滑落,摔碎,然後石片内裡的液體也流淌出來。
輕微的破裂聲響出現在極度安靜的空間裡簡直刺耳,張爻也像是被驚回了神。
他們終于對上視線,都明白對方聽見了崩裂的細小聲音,這個聲音不是一瞬間的,也沒有停止。
它如浪般湧來,細碎,卻又帶有微妙的韻律感。顯然不可能是石片造成的。
清脆的聲音很細微,不仔細辨别幾乎是錯覺,但不過轉瞬,這聲音就變得劇烈,震耳欲聾。
在這個狹窄的環境下回旋的聲音幾乎如同雷聲炸到兩人的耳邊。
張爻再一次失态,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本就狹窄的裂縫走道變得更為擁擠,他發現他轉不過身了,被擠壓的感覺更甚。未束的發須往頭頂落去,此刻天旋地轉,平地化為陡崖一般,他又被張烏的身體撞了一下,兩人重心不穩,往血味彌漫的角落一同摔去。
天是地,地是天,他擡頭望過的陰影變成了一個深洞。飛速移動的壁面立即擦破了張爻下意識伸出去的手,布料瞬間破碎,然後手指肉糜黏糊,指節白骨森森,痛感還沒傳到到他的大腦裡,頭部又遭重擊。
下落的趨勢很快止住,張爻仍然反應不過來,意識無法聚攏,恍惚着看見一張面無表情的深色面龐。
駐紮在這片山區附近的張守,他是最清楚到達冰川入口的路的人,也是隊裡最陌生的人。幾根細密的棕色辮子從他發間披落,發量很大,超乎尋常,看起來非常防寒保暖,所以更多的是散漫在肩上。
張烏和張守一起将他拖上去,看着他身下淌開的血液,腦後臨近脖頸的位置被割破了,青紫一片,很快血液又随溫度凝結,但張爻的面色不可避免變得蒼白。
他沒有昏過去,但兩眼無神,令張烏想到張虺。張烏不覺得他們是多脆弱的人,但總有一些情況是無法以意志去對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