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需要前往遠山之下的冰川淵底,既是為了檢查一種現象的變化,也是上一位族長準備選出新的繼承人。這個行為不同尋常,打破了以往的規矩,又在更多人的靜默之中繼續進行下去。
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都不需要明白其中隐藏的含義。
張烏想到這裡,忍不住按了按額角,他不知道那些藤蔓的來源,但他清楚它應該是無害的,原因自然是上一任的族長。
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張烏成為了一個例外,因為任務中的考驗隻有他沒通過。但這也不是一件值得回憶的趣事。
有意的、無意的 ,張烏明白自己是在回避。不過前任族長确實曾經讓他們吃下藤蔓以及其中的液體,将之作為維持身體機能的食物。
在食用了大量的植物之後,他們身上沒有出現異常,甚至饑餓也沒有如約而至。張烏卻是餓得最快的那一個,所以族長将他喊到身前,讓他去觸碰一個東西。
那東西似乎是一塊石頭,伫立在熱泉之中,很不顯眼,湊得很近了才能發覺它的與衆不同,無論是質感,還是外觀。
張烏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用力,指頭碰到了,也可能還沒摸到,反正它很快倒了下去,墜入水中,然後四分五裂,一些随着裂縫掉落下去,一些落到泉底。
然後,返回的路上沒有再出現什麼異樣,他們似乎成功完成了任務。
回憶到了這裡便再沒有更多的信息。
所以張爻仍然得到了一片沉默,但他沒有表現繼續追問的意思。
在這段安靜的時間裡,他們也明白對方有所隐藏。
稱得上默契的、相安無事的一段時間結束了,再一次的交流聲繼續在這個潭水山洞中輕輕回響,兩人交換了在意的訊息。
張爻鎖定的區域是交錯冰淩掩藏的無數裂口,而張烏的目标自然在水下。前者的猜測還能勉強解釋清楚,但後者的原因卻有些糊裡糊塗,自然無法取得正當的優先權。
于是在短暫的交流結束後,張烏決定先按照張爻的想法行動,張爻便理所應當地走在他前面,這是想要交付信任的意思。
張虺被留在了原地,裂縫太狹窄,沒有縮骨又失去意識的他很難進去,算是累贅。更何況,張烏和張爻已經發現了他的異常。
裂縫入口幾乎是硬擠着進去的,兩個人都側身努力往裡走,進去數步後沒有豁然開朗,反而多了許多古怪的骨骸,落腳的地方更顯擁擠。環境濕滑,溫度也有了上升。
不知是不是他們的行動帶動空氣流動,那些奇異的光點也紛紛跟着鑽入裂口,幾乎貼到張烏臉面上的一片半透明似冰的岩壁顯出影影綽綽的光景。
那是過了近十分鐘才被他們發現的異常,在色澤本就深邃的牆上新出現了更深的顔色,卷曲的紋路粗碩、野性,呈現出一種生物的流線型,收縮的末端勾連着形狀奇特的黑影。一時半會看不出什麼,光影反而時而晦暗時而明亮。
既像是圖畫,可摸不出什麼異樣,便又覺得像是這片壁面裡面封鎖着一些詭谲的東西。所有的黑影、線條都蔓延往裂縫深處,也是自深處伸展出來。
在極靜的隻剩下他們呼吸聲與行動聲響的環境中,又出現了新的動靜。最初隐隐約約,若鈴铛搖曳時該有的韻律,帶着幾分迷幻。張爻不假思索,行進的腳步開始加快。
那是家族祭祀的曲調,被張炎偷學了幾小段,如今變奏為嘴唇間帶着血腥味的葉片摩挲出來的聲音。
黑色砂礫摩擦着刮走他的血肉,從皮膚到肌肉,再至白骨與五髒六腑,綿長的疼痛十分鮮明,張炎根本不可能做出一點思考,而在忍受不了後,他好像飄了起來,對缺失了的皮肉再沒有一點感覺。
藤蔓拖走他還算完整的腦袋和挂着幾絲紅肉的骨架。令他如同一隻被享用殆盡的獵物遭高高挂起。
髒污、腥臭的爛肉與破碎的衣物被它們的主人一同抛棄,如液體的黑色污泥混在裡面翻湧,連帶着這灘紅白的東西像浪花一樣舞動,以一種歡欣鼓舞的節奏昂起揚起,令張爻身心發寒。他看見張炎被啃得慘不忍睹的臉,尚未裸露的一半牙關咬合藤蔓,嘴唇含着葉片,又吹出了斷續的祭祀之音。
那種樂曲不該在這種時候響起,它會鼓動那團從裂口中流溢出的黑泥。濕泥一樣的黑色東西匍匐蠕動、直立搖晃,形散又聚集,帶有靈性一般地撲捉空中飛舞的光點。
張炎不可能還活着,可他口鼻仍在呼出氣流,顫動着葉片發出能夠動搖心神的聲音。
張爻攔住了張烏還要向前的步伐。
他堵在這裡,張烏不能繼續往前走,也沒有再執意過去。
他們看着張炎的屍骨消失在黑暗裡,他被藤蔓悉索悉索着輕輕拖走了,應該隻是片刻,張炎吹出的聲音也很快消失,回歸死寂。
那團黑色的東西仍然在地上晃動,披着血肉和碎布,又開始顫動。
張烏的逼近促使它炸了毛一樣,但它沒有顯出攻擊的姿态,而是縮回了裂縫之中,一條條的屬于張炎的血肉内髒也被盡數拖走。這裡隻餘下血水的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