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箫忽地擡頭,認真看着幽昙。他突然發現,他根本不了解眼前這個姑娘。他第一次覺得,她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陌生。直到此時,他才終于意識到,雖然幽昙就是他的小師妹,但她已經不是那個趴在他背上哭泣的小夢了。
“你打算,讓誰接應?”孟箫平複了心中的驚濤駭浪,他知道幽昙的計劃中需要一個内應,但他實在想不出誰能混入敵營。
“我。”幽昙隻平淡地回了一個字。
“你真瘋了?他們都是巫師,你一個靈術師怎麼混進去?”孟箫皺眉。
幽昙卻是神秘一笑,“孟箫,你有沒有想過,靈術和巫術到底有什麼本質區别?都說巫師和靈術師不共戴天,但巫術和靈術中有那麼多的術法的效果是一樣的。如果,二者并無本質差别呢?”
“怎麼可能沒有!靈術獻祭靈魂之力,巫術獻祭血肉,這麼明顯的區别,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孟箫語氣急切,一改平日裡的溫潤,就像是他想要喚醒裝睡的人一般。
“但是,當真如此嗎?”幽昙自懷裡取出了一個盒子,打開,裡邊是她從霜月宮的晚宴上帶回來的那朵夢昙花,“夢昙花是怎麼開放的,你應該也清楚吧。血祭。若這是僅屬于巫師的儀式,為什麼稱為靈術師之神的‘神女’,卻能使用呢?”
孟箫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這一切對于靈術師而言太過常識,誰也不曾反思過其中的不合理。此時被問起,他愣在了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
幽昙收起了盒子,轉身看向窗外,“中原的話本中有‘仙’和‘魔’,會有修仙之人走火入魔。但若細品,仙魔的本源是一緻的,隻是某一刻有人出了岔子,從此以後,凡人将善者稱為仙,将惡者稱為魔。再過更久的時間,仙魔各自繁衍生息,兩者都自成一派,久而久之,人們忘記了兩者分家的原因,隻當是修煉方式不同,所以稱呼不同。”
孟箫立刻意識到了幽昙的意思,“若說靈術師是仙,巫師便是魔。當今術士已經無從考證從前,但可能……兩者曾是一家?但即便如此,你的術式與巫師也相差太遠,根本混不進去的。”
“你知道靈術中最像巫術的,是哪一支靈脈嗎?”幽昙突然轉身,含着冷徹的笑意,盯着孟箫。
孟箫迅速在腦海中回憶着他所了解的各個靈術師家族,但是并沒有想起任何一個很像巫師的。
幽昙輕笑一聲,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彼岸花。”
彼岸花存在于昙族的傳說中,相傳與夢昙花曾是雙生花。但如今世間隻有夢昙花,未有人見過彼岸花。
孟箫想起了關于彼岸花的傳說,書中記載,那是“地獄绯華”,有箴言道:彼岸花開,血染河山。确實與巫術有的一比。但無人見過擁有彼岸花靈脈的人……
幽昙讀懂了孟箫的思緒,輕笑一聲,“夢昙和彼岸,并不是雙生花,而是此消彼長,不會共存于世的。我小時多少看過一些族中古籍,知道一個短期内反轉靈脈的辦法。”
“但你是‘神女’,改變‘夢昙花’的靈脈,必然遭到反噬。”孟箫雖然不知道改變靈脈的方式,他卻知道這對于‘人神’而言,意味着背叛自己的使命,必定需要付出代價。
“總比什麼都不做好。”幽昙垂眸,無奈地一笑,轉身走向外邊,“‘神女’,從來都是要為天下蒼生耗盡靈魂的,想來也不會死在這種小事上。”
孟箫有一時的錯愕,就這麼呆望着幽昙離開的背影。他真的意識到了,他的小師妹已經“瘋了”。
人生于世,或遵循天道,或與天争鬥,這二者都是尋常人。
但小師妹如今的所思所想、将做之事,竟是“利用天道”。既不逆天而行,也不因循守舊,而是利用天道束縛“神女”的宿命,鑽規則的空子。
簡而言之,“神女”作為“人神”之一,在耗盡所有靈力之前,不論如何都不會死,這是天道定下的法則。
若是普通人算到了什麼未來可能發生的事,而故意推遲這件事來試圖延長壽命,那是無比可笑的。因為算命先生捕風捉影窺探的天機,不過是一種可能性而已。但“神女”的這條法則卻是必然的軌迹,所以可以如此作弊地“不死”,或許這就是人和“神”的距離所在吧,他們看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層面上的未來。
但這并非什麼長壽的好事,而是即使犧牲一切,也要被天道榨幹最後一點力量的詛咒。
可偏偏這個詛咒,被幽昙利用成了“保命符”。即使暫時背叛使命,即使一再玩命,隻要還沒履行完“神女”的使命,按照天道,她就不會死。
逆天而行很狂很瘋。
但比逆天而行更瘋的,是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