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聲音渺渺,似天邊傳來,含着擔憂與關懷,令她在原地打轉,四處煙波缭繞,霧氣彌漫,她隐約看清前方一道人影在朝她招手。
她提起裙裾,試探着朝前走了兩步,那人的面容就愈發清晰,溫柔的神色令她心口一燙,女子在對她笑,那是她幼時記憶裡的母後,秀緻的臉龐上是已逝歲月奪不去的溫婉恬靜。
她怔了一下,朝前邁步,“母後……”口中喃喃道。
還沒等她靠近,在那個身影的旁側出現了另一道模糊的輪廓,身形依舊,笑容溫雅,隻是歲月終究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迹,這是趙槿有記憶以來印象最深的母後。
兩個身影就在她眼前,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年輕時的謝容也能稱之為美人,臉上尚能看見幾分天真純粹之色,隻因她性子太過溫軟,說直白點便是無趣,别家郎君雖對她有好感,卻也無法忍受她日日沉穩端莊的模樣。
可趙陵看中的便是她溫婉秀麗的一面,後來的謝容整日處在深宮之中,夫君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妃嫔,而她确實也如趙陵所料想的那般,從未多說過半句。
她雖素有賢德之名,又豈能真的不在意?
趙槿記憶裡的母後總是溫溫柔柔,極少對她說一句重話,便是生氣,也總是悶悶的。她想,那大抵是歲月沉澱以後的溫和平淡。
“母後。”趙槿笑着伸手,想去握二人的手,可她卻撲了個空,一個都沒留下。
兩個身影化作雲煙飄散,她踉跄一下,茫然的擡頭看着她們消失的方向,“母後……”
“殿下!”
她猝然睜眼,眼前是華麗的錦帳,幽暗的光線令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的視線逐漸聚焦,緩慢從頭頂挪到床旁。
男子擔憂的神色太過明顯,以至于她沒能立即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盯着他好一會兒,才道:“裴浔……”一開口嗓音竟是啞的。
怔然片刻,她才問:“發生……什麼了?”
“殿下,不記得了?”
趙槿遲緩的看過去,記憶有些混亂,一會兒是幼時同母後在宮中玩鬧的情形,一會兒又是那年宮中動蕩,父皇同他們定下和親之約。
一切的一切,如走馬燈在腦海中閃過,她眨眨眼,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震了下,霎時瞪大雙眼,掙紮着爬起來,“母後……”
她未着鞋襪,赤腳踩在地面,頭發披散在身前,面色口唇皆是慘白,“我要去見母後,她還在等我……”
她看到母後為她準備了一盤糕點,笑着朝她招手,看到母後立在蓮花池旁,溫潤如春雨的眉眼帶笑,寵溺又輕柔的點點懷中女孩子的鼻尖。
“殿下。”裴浔攔住她,“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趙槿一吼完,氣勢便弱了下來,眼中含淚,執拗地不讓它滴落,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她看上去不那麼軟弱。
“你讓開!”趙槿咬着下唇,濕漉漉的眸子望向他,“這是命令。”
說是‘命令’,聲音卻很輕,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她倔強的不讓步,面色冷硬決絕。
其實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從她開始刻意回避起,就已然相信了這個事實,隻不過潛意識裡不願接受,能躲一時是一時。
她含淚的目光微轉,轉身的那一刹那,晶瑩剔透的淚珠掉落,裴浔隻看到一個亮光一晃而過,沒讓人從他眼前逃開,便從身後緊緊的擁她入懷。
“殿下。”他偏着臉,呼吸落在耳畔,聲音低醇溫柔,卻帶着幾分不忍,不忍打破她的幻想,不忍看她悲痛欲絕的模樣,不忍看她遭受至親離世的痛苦。
所有的不忍,都抵不過此刻女子被他攬在懷中,眉頭緊蹙,無聲的落淚。
他心腔抽疼,摟着她的手緊了緊,“皇後娘娘……沒了。”
沒了……
趙槿止住哭,徹底愣住,眼中空洞呆滞。
這兩個字在她腦中回旋,逼她去正視這個答案。
她痛苦的皺起眉,竟有些喘不過氣,大口大口的呼吸,依舊覺得心口猶如刀割,仿佛有人在拿着刀子一寸一寸地剜着她心尖血肉,生生疼的渾身痙攣,臉上的汗水混着淚水滾落,發絲濕哒哒的黏在兩側,她無聲的哭喊,劇痛之下隻能咬着自己的唇,哪怕見了血也不放過。
她從不是善待自己的人。
别無他法,隻能硬抗。
裴浔看了她一眼,心疼之色溢于言表,将她轉過身,摟進懷裡,“别咬自己。”
他撫着她的後脖頸,把她按在自己肩頭。
趙槿也真沒客氣,一嘴咬下去,痛與恨交織,所有的悲痛都在此刻盡數發洩,可她卻将無助與軟弱給咽了回去。
淚水肆意流淌,洇濕了裴浔的肩膀,她咬的這一下重得厲害,有細密的血珠滲出,很快便将肩頭的衣衫暈開一片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