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平?你在發什麼呆啊?!”由加莉不輕不重地在順平的肩膀上敲了一下。
順平猛地一震後回過神,“哎呀,這個,怎麼說呢……”他歪着頭,鮮見地變得吞吞吐吐,“是我想得太多了嗎?我總覺得……小冬奈和望月學姐,長得好像啊……”
祈正端着杯子喝飲料,因而險些被刺激的碳酸水一口嗆住。她故作鎮定地把紙杯放回原處,心底暗自期待自己臉上的表情與她的手一樣平穩。
事實上她早就預想過會有這種情形出現,畢竟由血緣導緻的外在呈現是如此顯然,很難不讓人有所察覺;隻是祈沒有想到,這一刻就發生在她返回至2009年之後的第十六天。
在聽順平這麼說了之後,由加莉的目光也好奇又小心地在祈和冬奈之間來回輪轉了一周,“你這麼說……好像的确是有一些……”
“不對不對,”順平搖着手反駁道,“豈止是‘有一些’,根本是‘很像’好不好!”他微微朝前探出身子,還鬼鬼祟祟地壓低了聲音,“我說小冬奈,你和理該不會還有個什麼‘在年幼時候不小心走失’的姐姐吧?”
他的話語令冬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不安——祈十分理解,突然有人向年幼時的自己提出她可能有個素未謀面的親人對她而言是種什麼樣的沖擊——以至于冬奈再度看向祈時都沒能成功藏起眼底深處的疑慮與戒備。
“爸爸和媽媽應該就隻有哥哥和冬奈兩個小孩……”她小聲喃喃着,又有些不确信地向理投去求證的眼光,“對吧,哥哥?”
她會陷入自我懷疑也不奇怪:親生父母去世時她也隻是個尚被人抱在懷裡的嬰兒。
“嗯。”理的回答依舊簡單,不過他的語氣裡卻有了些溫柔的起伏。
而前一分鐘還對順平懷有認同的由加莉現在也認為他的想法實在是太荒唐了,“我說你,是電視劇看太多了吧!”
于是順平委委屈屈地縮了回去,“就是個猜測嘛……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兩個不認識的人能長這麼像,感覺小冬奈如果再長大些搞不好會變得和望月學姐一模一樣。”
祈忍不住笑了出來。順平渾然不覺他不小心說出的實際上是個不為他人所知的真相。
“我沒有弟弟妹妹。”她帶着淡淡的笑意,故意複用了冬奈的說辭,“我的爸爸媽媽也隻有我和我哥哥兩個孩子。”
“诶?望月學姐不是獨生女嗎?”由加莉配合地問,她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恍然道,“難不成,學姐專程從東京轉學到我們這邊,就是因為學姐的哥哥也在這裡?”
從某個角度而言,好像的确是這樣。
祈苦笑着,她的視線垂落下去,停留在薯條外包裝的那副懷老鴨的卡通頭像上。那個人就在坐在她斜對面的座椅上。可她該說實話嗎?尤其是在“自己”的面前。
她遲疑了一秒,最後還是選擇照實坦白,“并不是……他已經離開我很多年了。”
由加莉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她口中的“離開”具體意味着什麼。“對不起……”她尴尬地低下頭,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不,”祈忙寬慰她,事到如今她已不再需要來自他人的安慰了,“沒關……”
“我能理解,”由加莉卻難得強硬地接着說了下去,“我能理解學姐的感受。”她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其實我也一樣。”
祈蓦地愣住了。就在這個瞬間,她莫名想起了暑假在沖奈市的電影院,舞台上那個熠熠生輝的嶽羽小姐在望向她時凝着淚光的眼睛。
“所以我更要告訴你,沒關系。”祈柔聲道。
由加莉茫然地看着她。祈則向她報以微笑。
由于小學部的女生寝室樓處于城市的另一個方向,因而理與冬奈在離開懷老鴨後便與那三人分開,踏上了另一條道路。
然而在返回宿舍的途中,冬奈卻少有地一言不發。她本不是聒噪的性格,隻是與他走在一起的時候,她通常都會避免過于沉默——就是為了不讓他擔心。但今日她挽着他的手時,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積極地向他提起某段在學校或者訓練時發生的逸聞。
是以理隻得主動去問。
“怎麼了?”他猜測着,同時握着她的手輕輕搖晃,“難道是在想那位望月學姐的事嗎?”
冬奈沒有立刻回話,而是默默地依偎過來,她用兩隻手一前一後包裹住他的手掌,側臉也随之貼到他的小臂上,看上去很像是某種剛出生不久仍眷戀着母親體溫的小動物。
“哥哥,有一天也會離開我嗎?”她害怕地問。在這個氣溫回暖的春日傍晚,小女孩的身體卻在輕輕地發着抖,聲線裡也裹着點異樣的含糊不清,“就像學姐的哥哥離開她一樣。”
他們的面前就是夕陽。在這個時間點連唯一的光源都是消極的顔色,整座城市浸泡在懶懶散散的茜色中,仿佛也和即将要離去的白晝那樣迎來所謂的盡頭。
但這種事并不會發生。新聞中說距離太陽消失還要過大約60億年,雖然人類的生命與其相較根本不值一提,但在十六七歲的普通高中生眼裡,死亡也該是在很久很久……久到看不清的以後才有空去想的問題。
即便他已親手懷抱過父母的遺像,卻也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映在黑白照片中的人。
理沒有開口,冬奈卻先一步找到了個她能得出的最佳答案,“唔,不要緊,”她的音調開朗地稍稍上揚了些,有些喜悅又有些自我安撫的意味,“假如哥哥一定要離開的話,冬奈也會跟着哥哥一起去的。”
他的心忽然變得很沉,沉得足以将他拖入地獄。
“不會的。”理說着,他原想去摸她的腦袋,手伸出一半卻變了主意,改成去掐她的臉,“冬奈,不管怎麼樣我都會一直陪着你的。”
他用虎口卡着她的下颚,指腹稍稍收緊,女孩兩頰上的軟肉便鼓了起來,被壓縮了位置的嘴唇也變了形,看上去很滑稽也很可愛,讓理忍不住低笑起來。
“哥哥……!”冬奈不滿地抗議,可惜她張不開嘴,再強烈的抗争也不具備任何威懾力,“讨厭!我明明在講很嚴肅的事……”
“我也在很嚴肅地回答你。”理說,盡管他臉上還留着點沒适時收起的笑意。
冬奈仍氣鼓鼓地瞪着他(其中也包含着些不可控的原因)。直到理心滿意足地松了手,她才默默縮了回去,重新挽住他的手臂。
他們繼續踏上返程的路途。
“哥哥,我和望月學姐真的長得很像嗎?”走到半途時,冬奈突然又問。
她盯着自己腳尖前的那片路面,分明是緊張得要命偏偏又做出一副不是那麼在乎的樣子。
理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我可以确定爸爸媽媽沒有第三個孩子。”他重複着冬奈在餐廳裡說過的話,腦中卻不禁浮現出那名少女美麗的,也讓他體會到一股奇特的親熟感的面容。
“嗯,我知道。”冬奈乖巧地應道。不過從她之後的表情來判斷,理也确信她沒有停止去想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