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的列車搖搖晃晃,她坐在空無一人的車廂裡,不知不覺感受到一股微妙的困意。
對面的車窗上悄然映出一隻藍色的蝴蝶閃着微光的倒影。蝴蝶用翅膀輕盈地拂過她半合的眼皮,将她引入了一場深深沉沉的夢境裡。
那是個有關過去的夢。
一個,悲傷的夢。
***
那天是2010年的3月31日。
在桐條美鶴的帶領下,結城冬奈再度造訪了這間位于岩戶台的學校宿舍。但此番她的目的并非前來暫住,而是……作為結城理唯一在世的親人,在宿舍封鎖之前來收斂他的遺物。
“他所有的東西都在這裡了。”美鶴拿出鑰匙,幫她打開了這段時間以來一直緊鎖着的那扇門,“你确定不需要我們幫忙嗎?”她一直在旁觀察着小女孩的表情,此刻不免關切地多問了一句。
“不用了,謝謝學姐。”還在讀小學的女生禮貌地回絕了她,盡管這段時間的經曆令她的面色較以往更顯蒼白憔悴,但她還合适地向美鶴展露出一點乖巧的微笑,“這段時間已經給學姐添了很多麻煩了,這點小事就請讓我自己來吧。”
她這副過于成熟穩重的表現不禁讓桐條美鶴暗暗歎息。
他人眼中的這對兄妹在待人接物時的态度可謂是兩個極端。哥哥的個性稍顯淡薄冷漠,通常不會刻意耗費心力去維護與他人之間的人際交往;相比之下妹妹就要開朗活潑許多,平日裡的處事方式也更老道圓滑,熱衷與所有人保持良好的關系。
但在這種時候,還是希望她能夠更像個普通的小女孩一樣任性妄為地大哭一場,而不用勉強自己學着像個大人,強裝鎮定為葬儀的各種事務奔忙。
這種話她總歸沒有立場去說。
最後美鶴隻是把房間鑰匙塞進冬奈的手裡,“我和其他人今天都會在,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到休息區來找我。”
“好。”她的回應也依舊客套又疏離,“非常感謝你,桐條學姐。”
目送着學姐離去的背影,冬奈漸漸收斂起那副強撐在臉上的笑。轉身擰開門把,她步履沉重地踏入這間理已居住一年的房間。
室内的布置與她的印象的對比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床上擺着整齊疊放的被褥,制服外套也照着他的習慣挂在牆上,還有她在三年級的家政課上縫的醜巴巴的小熊……不是和哥哥說過要把它收起來的嗎,最好是放進櫃子底層那種不見天日的地方,可他怎麼還是把它放在床頭的櫃子上,也太顯眼了,好丢臉。
她到現在都不能相信哥哥已經不在了。此時她的眼睛掃過的每一個角落仿佛都殘留着他生活過的掠影。他撐着下颚坐在書桌前寫字,他懶散地倒在床上聽歌,他把明王杯得到的那塊獎牌擦幹淨後重新擺上架子,然後他就會轉過臉來,溫柔地喚道——
她什麼都沒有聽見。
因為隻有她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裡。
理的行李并不多。大件的都是衣物與書本,此外就是一些看似完全搭不上邊的雜物。可冬奈卻斷斷續續地整理了很久,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會随着物件一道湧上來,緻使她不知不覺停下手。
這件外套是她挑的,僅僅是因為她以前沒見過哥哥穿如此跳脫的顔色,結果證明就算是粉紅色他也能穿得很好看;課本一角的塗鴉也是她留的,畢竟難得見哥哥會在複習的時候睡着,誰能想到他在醒來後幼稚地在她的筆記本一角補了個一模一樣的;而擺在書桌上的合照是她第一次在藝術體操的比賽中獲得優勝時拍的,那個時候的俱樂部的外套真醜啊,如果下次還有機會拍合影,她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對了,前兩天教練好像告訴過她,她在上回比賽時獲得的獎金已經到賬了,不如就用這筆錢兩個人一起去遊樂園玩吧,到時候就能……
诶,她怎麼忘了。
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與她合照的那個人,已經再也見不到了。
保護着她的外牆瞬間坍塌了,她孤苦無依地坐在回憶的廢墟裡,仿佛第一次切實地觸碰到存于外界的那個殘忍又嚴酷的事實。
“哥哥……”
冬奈嗚咽着抱緊了承載着那段再也無法返回的過去的相框,眼淚在遲了二十多天之後終于克制不住地潸然而下。
冬奈是被一陣激烈的喧鬧聲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才發現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幹涸的淚迹仍凝在眼角,兩人的合照也依舊被她摟在懷裡,不過有人已經幫她從茶幾邊抱到了理的床上,還貼心地為她蓋好了被子。
對側的書桌上擺着一盤精緻的壽司,另有張字條壓在了盤子下邊。那文雅又秀氣的字迹一看便知是來自風花學姐。
冬奈沒有胃口,更準确地說她現在全身發冷,頭重腳輕,意識也不甚清醒。以至于她一度認定方才聽見的那一道聲似爆炸的巨響,實則都是她在半夢半醒之際産生的幻覺。
可很快現實就果斷地否定了她擅自認定的結論。又是一陣不尋常的響動從門外傳來,那聲音一會兒像是金屬相撞的尖銳刺耳,一會兒又像是火藥炸裂的劇烈轟鳴。若非冬奈确信她已醒了過來,否則必然會誤以為自己是身處于一個和翔羽俠有關的夢裡。
發生什麼了?
冬奈跌跌撞撞地來到門邊,推開了門。
走廊裡的燈光驟然穿入昏暗的房間,紮得她哭腫的雙眼微微生疼。冬奈不由地捂住眼睛,躲避這突如其來的光線。
不過站在走廊裡那聲音就變得更清楚了——是從一樓傳來的。
難道是桐條學姐他們?可這麼嘈雜的聲響……他們到底是在做什麼?
冬奈遲疑了一刻,結果還是踉踉跄跄地朝着樓梯走去。
當她一步一停地走下台階,逐漸映入眼簾是一副叫她難以置信的光景。
記憶中幹淨整潔的休息區此刻已變得一片狼藉。牆壁和地面到處都是裂紋與燒焦的痕迹,餐桌翻倒在一側,椅子則幹脆地碎裂成了更原始的形狀。而餐桌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現了一個大洞。
不,與其說是洞,那更像是……一扇通往地下的大門。
桐條學姐一行包括她最讨厭的那台機器人都在,他們面色凝重地圍着另一台看似将要喪失活動機能的黑色機器人——她的外觀與那台名字是“埃癸斯”的機器人長得很像,因而冬奈便擅自判定了她的種類。
但他們又都在做什麼?是這個機器人把休息區變成這副模樣的嗎?
脹痛的大腦沒來得及推斷出個合理的答案,她的眼睛就先一步注意到了一點異樣。
許是聽到了從樓梯方向傳來的動靜,處于包圍中的黑色機器人微不可見地調整了下脖頸的角度。緊接着,那張覆蓋着蝶形面罩的臉孔便轉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