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抽動着,他似乎想笑一下,但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低啞暗沉的聲音仿佛即将到來的暴雨,潮濕微腥,“你說得對……是我自作自受。”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少女眉心隆起,不太明白他為什麼總是在她面前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明明一直為難她的是他。她不耐地歎了口氣,聲線繃緊,“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我……我……”男人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少女最後瞥了他一眼,“我走了。”
“那個時候……你會來嗎?”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重,似乎沾上絕望的重量。許屹在即将追上她的時候硬生生停下,執着地追問:“你會來嗎?”
“這對你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很重要。”他似乎要哭出來,最後幾乎是啞聲說,“……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還是那個答案,或許。”
細韌卷曲的草葉爬了滿地,它們來源于同一粒種子,同一捧泥土,早就密不可分地糾纏在一起。它們打成一個個牢靠而隐秘的草結,似乎要将她永遠困在這裡。
紅磚路筆直向前伸展,每向前一步,大門外開闊的景色便離她更近一步。
每向前一步,她心中的沉重空茫便減輕一點,到了最後,她前所未有的堅定。
這一路上,她沒有回過一次頭。
回到醫院時,她特意在門口清理掉粘在鞋邊的草屑和泥土,這才走了進去。
蔣巽鹄的傷勢好轉很多,在沒有傷到内髒的情況下,僅僅是一個月便被醫生下達了可以出院的通知。
進門時,蔣巽鹄正背靠着床頭,手裡捧着一本磚頭似的書安靜地閱讀。
見他讀得專注,許絨螢放輕了腳步。
她走到沙發邊坐下,回來後,天氣便由陰轉晴,溫熱的金色陽光斜着從窗口入了進來。玻璃茶幾反射出一圈圈如水般的柔和光暈。
書頁遲遲沒有翻動,隐在書頁後的雙眼不動聲色地瞥向正在發呆的少女。
陽光下的少女渾身都散發着一圈淡金色的光暈,如曬太陽的小貓一般惬意自在。她捏住頰邊的一縷發絲将它一圈一圈地繞在手指上,最後又一下子松開。她重複着這個動作,似乎永遠也不會膩煩。
蔣巽鹄放下了書,輕聲問:“絨絨,你今天去了哪裡?”
少女這才放下那一縷已經卷曲的發絲,“去見許屹了。”
男人一時語塞,他一時高興于少女的坦誠,一時卻又因為少女的渾不在意而酸澀難堪。
“為什麼……”要去見他?
見男人似乎又開始鑽牛角尖,許絨螢起身走到病床邊坐下,擡手輕輕捧起他的臉,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蔣巽鹄,你生氣了嗎?”
“……沒有。”
“明明就有。”她湊上前吻了一下他的唇,“是在吃許屹的醋嗎?”
男人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少女會突然親上來,“……沒有。”
“我隻喜歡你。”她伸出手,圈出男人的肩膀。她仰起頭,下颌點在男人的頸窩,輕聲道:“隻喜歡你一個人。”
“……”方才還憋得他胸悶氣短的怨氣就因為少女這兩句話煙消雲散了,他沉默了,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太過好哄了。
右指腹手順着男人的頸骨一節一節地向下摸。她忘了曾經在哪裡看過,人的脊骨一共有三十二塊。
一,二……
數到十的時候,男人便如同被順好了毛的貓,背部的肌肉放松下來。他垂下脖頸,額頭抵在她的側勁,明明比她高那麼多,卻還要牟足了勁向她懷裡鑽。
就這麼沒有安全感嗎?
不過……她确實沒有對他做出過什麼承諾。
“蔣巽鹄。”她輕聲喚他。
“……嗯?”磁性低沉的聲音慵懶至極。
“等你出院以後……”她說,“我們就結婚吧。”
剛放松下的既然肌肉瞬間繃緊,貓貓炸毛了。
許絨螢疑惑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她摁到什麼不該摁的地方了嗎?
蔣巽鹄握緊她的肩膀,幾乎是彈射一般,從她的懷裡直起身,溫熱潮濕的呼吸撲面而來,漆黑的瞳孔和嘴唇一齊顫抖着,“你……說什麼?”
“結婚?”
男人瞳孔驟縮,顯而易見的狂喜讓指尖隐隐顫抖,劇烈起伏的呼吸扯痛了肺,但他現在恰好需要這痛來确認這一切并不是一場夢。
“再說一遍。”他親昵地吻住她的額頭,含含糊糊地撒嬌,“絨絨,再說一遍,好不好?”
“蔣巽鹄。”她笑着道:“春天到了,我們就結婚吧。”
“嗯!”
額頭染上溫熱的濕意,似乎是淚水。近在咫尺的銳利喉結劇烈顫抖着,許絨螢有些無奈,“蔣巽鹄,你又哭了。”
“嗯。”蔣巽鹄閉上了眼睛。
眼前莫名又浮現出兩人第一次到香萊鎮時的場景。
果然,冬天種下的種子,到了春天還是會開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