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昨晚……的情形太荒唐,沒有人記得拉上窗簾。
初生的太陽自遠山外嬌怯地冒出了頭,澄黃色的日光越過了薄紗,如碎金一般在空氣中閃爍着細碎又耀眼的光。
她醒得更早。
四肢酸乏得厲害,頭也昏昏沉沉,身體仿佛被綁上個巨大的鐵錨,分毫也動不了。
許絨螢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肩上沉甸甸的。她側眼一看,男人的手臂壓住她的肩膀,卻又礙于長度的關系,硬生生繞了半圈,如同章魚柔軟的觸肢,将她整個人緊緊地纏入懷裡。
身後的呼吸悠長而均勻,他明明已經睡着了,但橫在身前的手臂卻仍巋然不動。
她有些口渴,右手試探性地攀住他的小臂向下扯,弓着身子窸窸窣窣地向下鑽。
折騰半天後,她熱出了一身汗,但情況并沒有絲毫好轉。幾次折騰無果後,她終于放棄了。
許絨螢艱難地從他懷裡半轉過身,和他面對面。
男人雙眼緊閉,纖長濃密的睫毛溫順地搭在下眼眶,看得人手癢。
單從外貌來看,蔣巽鹄應該和蛇扯不上任何關系。濃墨重彩的五官,疏離優雅的笑容,清俊挺拔的身姿……他明明更像是一隻孤高的鶴。
她擡起手,食指指腹翻露在外。許絨螢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指尖繃緊懸空,輕輕地掃過男人黝黑的睫毛尖尖。
“哪有這麼纏人的鶴……”她小聲道。
像是覺得癢了,男人眉心微蹙,眼皮震顫着似乎馬上就要醒來。
許絨螢連忙收回手,略帶心虛地閉上眼,假裝自己從未醒來。
“……别裝了。”微啞的嗓音低低傳來,細聽,似乎還帶着笑。
她不情不願地睜開眼,完全沒有惡作劇被發現後的窘迫,反而理直氣壯地反問道:“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剛才也在裝睡?”
“嗯。”蔣巽鹄笑了笑,将她摟得更緊,語氣坦然,“我在裝睡。”
“所以,你剛剛是故意的?”少女的神情染上些羞惱,“明明都看見我在你懷裡撲騰想出去,還不放手。”
“不想放手。”男人閉上眼,下颌點在少女頭頂蹭着,撒嬌似的。
“蔣巽鹄。”
“嗯?”
少女眉心微微隆起,表情嚴肅,一字一句地埋怨出聲:“你真的好粘人。”
但沒過幾秒,嘴角顫抖,她繃不住笑了出來。
晨光爛漫,靜谧柔軟的香味鋪了滿室。樓層太高,即使街道的上已經人潮湧動,人聲喧嚣沸天,但等它們傳到卧室時,早已變得模糊不堪。聽在耳裡,便如同遺迹中刻印在牆上的斷句殘章,意思隻能靠猜。
卧在床上的二人誰都沒有出聲,隐隐約約的人聲在玻璃外響起。
許絨螢側耳貼在男人起伏的胸口,厚重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沿着肌肉骨骼傳遞過來。她垂下眼,翻覆的困意再次襲來,眼皮越來越重……
“睡吧。”後背被人輕而緩地拍着,低沉暗啞如天鵝絨般的嗓音籠了下來,“等你醒了,我們……”
咔嚓一聲。
意識仿佛繃緊的絲線被人驟然剪斷。
這一次,她沒有再做夢。
再次醒來時,太陽已經繞着屋子劃了半圈。
她……睡了這麼久嗎?四肢發軟,意識卻無比清醒。
“醒了嗎?”似乎是怕吵到她,男人隻用着氣聲叫她,“絨絨?”
她嗯了一聲,撐着床坐了起來,反應了一會兒後,她擡手拍拍自己的臉,“不能再睡了。”
“對了。”她側過頭看向身側的男人,“你剛剛說要去哪裡來着?”
“我們再去那片結了冰的湖看看吧。”
“為什麼突然想去哪裡?”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就是……忽然想故地重遊了。”蔣巽鹄的眼睛轉了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陪我好不好?”
“……好。”
她有點後悔了。
旭日高挂,萬裡無雲,對于下了快一周雪的小鎮來說,自然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但……不再下雪後,路卻更難走了些。地面上的積雪被陽光一點一點烤化,踩上去仿佛泥沼一般,潮濕又黏濘。
許絨螢歎了一口氣,扶着一側的路燈,右腳用力上擡,拔蘿蔔似的,在抽筋的前一秒才終于從雪堆裡拔了出來。
“走不動了嗎?”
手肘被輕輕擡起,她迎上男人關切的眼神。
她嗯了一聲,閉上眼,側靠着路燈稍作休息。不知道蔣巽鹄是怎麼想的?現在雪化了,路這樣不好走。
她陪着他走了這麼久,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碰到。他卻還一意孤行,一定要步行走完這五公裡。
犟得很。
遠處,結了冰的湖泊還如同記憶中一般純澈動人。冷清的湖面沒有被烤化的痕迹,仍然堅硬如初。
“那我……”
“你先去吧。”她扶着膝蓋喘氣,“我休息好了就跟上去。”
“……好。”男人憋屈地咽下剩下的話,靴底摩擦着雪粒發出沙沙聲,他先是擡手看了眼時間,這才緩步向前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路,雖然蔣巽鹄面上沒有絲毫着急的表情,但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擡腕掃一眼時間,仿佛是和誰有約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