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些魚肚白,太陽還未完全顯露蹤影,忙碌了一晚的星月便悄悄黯淡了下去,仿佛急着退場,好給它騰出位置似的。
結了冰的湖泊如同一整塊白玉嵌在了地上,湖中央有一座小小的水榭,滾圓的木柱外裹了一層暗紅的漆殼,不過也許是有了年頭,漆殼松松垮垮,甚至破了幾個細長的小口,像是某些不為人知的眼睛。
青石鋪就的地闆上已然凝了一層薄薄的霜,滑得讓人站不住腳。
“地上有點滑。”蔣巽鹄小心翼翼地在原地站定,回過頭,向她伸出手,“小心腳下。”
少女毫不客氣,抓住他的手,一個借力便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對面是晨光熹微的天空,一覽無餘的水面無限開闊。她深吸一口氣,臉側一寒,微涼的風拂幹了淚痕。
那些難堪的,不能宣之于口的東西仿佛都随着它一起,徹底消散。
天邊堆着幾朵懶散的雲,看着雪白一點點被紅色侵染,少女不自覺地彎唇笑了起來。明明幾天前,那赤紅的顔色還曾一度成為她的噩夢。
燦爛的晨光終于出現了些苗頭,她伸出手,張開五指,仿佛試圖将太陽握在手心。金紅的光芒穿過指縫落在她的臉上,也一同染紅了少女淺色的眼瞳。
這是她第一次從頭看到尾的日出。
太陽是一個神秘又赤誠的東西。
她不知道它為何要一成不變地按照規律運作,一天又一天,沒有一點改變。
但她卻總能猜到它下一步的動作,她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升起,什麼時候會落下。
她不懂它,卻又懂它。
在宇宙的尺度下,再長壽的人類也不過是一簇還沒綻放就熄滅的火星。
而太陽,就是她能想象到的唯一的永恒。
砰,砰,砰……
胸口的心髒似乎從來沒有這麼舒适過,就像漂泊多年的人終于回到了家。
“為什麼會喜歡調香?”孟安顔曾經問過她這個問題。
“因為調香的時候,我的心跳會很平靜。”她記得當時是這樣回答的,“我喜歡能數清自己心跳的感覺。”
“可是……遇到喜歡的東西不應該心跳加快嗎?”
她簡單地回想了一下,以前的她都是在什麼情況下會心跳加速。
被誣陷,被冤枉,被責罰,被關禁閉還有……遇見蔣巽鹄。
“心跳加快,發生的一定都是好事嗎?”
“其實也不一定。”孟安顔認真地回答了她,“不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碰見了很喜歡,很喜歡的人,我敢保證,心跳一定會比你先認出他。”
雖然當時她擺出了一副懷疑的表情,但她心裡知道,孟安顔說的是真的。
即使她不願意承認,但遇見蔣巽鹄的時候,她的心跳就是會不争氣地加快。
當然……
少女側頭望向安靜觀賞日出的男人。
燦金色的晨光溫順地落在他的臉上,纖長濃密的睫毛投下一道陰影,影子的尖尖似乎也染上些橙色。
砰,砰,砰……她默默地數着自己心跳。瞳孔稍稍放大,啊,居然快了這麼多。
她果然……還是喜歡他。
“……蔣巽鹄。”她輕輕說。
男人轉過頭,挺直的鼻骨擋住一半陽光,眼角的疤還剩一道淺淺的白痕,“嗯?”
她以前似乎總是希望有人能夠愛她,最好是永遠愛她,無論遇到什麼,都不會離開的那種。
但現在……她似乎不再執着于這些了。
“我喜歡你。”
弱者并不擅長愛——坦誠地告知對方的自己的真實心意,對于她來說,就像在未知的危險面前一件件卸下僅有的,能保護自己的盔甲。
可是在愛裡,她似乎并不需要盔甲這種東西。
似乎怕他聽不清,她對着怔愣住的男人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她擁有的愛太少,于是也吝啬于付出。
在那段破碎的關系裡,她随時都抱着一座稱量的天平,他付出一點,她也跟着付出一點。
她把自己的愛明碼标價,她總是有所保留。
在這場冰冷的交易裡,他們的愛是最廉價的貨币。
原本……相互喜歡的感情會讓人産生一種由内而外的輕松感,産生那種心跳和時間一起變得輕輕緩緩,歲月靜好的體驗。
但這一切都被她的斤斤計較而毀掉了。
也許……隻有在毫無怨悔的付出愛時,才能獲得她想要的心情。
我愛你,你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
她忽然間明悟了這句話的含義,我愛着你,熱烈地愛着你,但并不要求你一定要回報和我同等的愛。
愛得更多就是輸了嗎?可愛情并不是一場比賽,并不需要誰壓過誰一頭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