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少女并未說明,但男人似乎也已經猜到了她隐而不發的部分,“是我。”
男聲磁性又低沉,帶着些淺淡的笑意。
被他的坦誠打了個措手不及,許絨螢一時間忘了自己要說什麼,隻擡眼默默端詳着他。
男人的臉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為,他們已經四年沒見了。
他和記憶中相比,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成熟了許多。
熟悉是因為,她在來之前,才在白聆春的平闆上被迫看了他演的電視劇。
許絨熒眨了一下眼睛,回過神來,禮貌又客氣地笑笑,“好久不見,蔣先生。”
蔣巽鹄手指一顫,看了她幾秒後,站起身擺足了熱情好客的主人架勢,招呼着她在沙發上落座,笑道:“别站着了,我們坐着聊吧。”
許絨熒從善如流地在他對面坐下,将背後的工具箱卸下,打開,從第三層将自己的筆記本拿出來,翻開放在腿上,咬開筆蓋,筆尖穩穩落在紙上。
這一系列的動作順暢又迅速,蔣巽鹄隻是一個眨眼,少女就已經進入了工作的狀态。
他苦笑道:“這麼久不見,不叙叙舊嗎?”
“這也是為了你的錢包着想,畢竟我是按小時收費的。”許絨熒聳聳肩,低頭在本子上畫了幾條豎線。
“好吧。”蔣巽鹄垂下眼,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你想問我什麼?”
“第一個問題,你的失眠是從多久開始的?”
蔣巽鹄勾起嘴角,準确地說出了日期,“四年前的十二月。”
四年前的十二月,是他們分手的日子。
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一頓,許絨熒不明覺厲地擡眼,抿了抿唇,張嘴像是要說些什麼。
蔣巽鹄凄然一笑,“不是因為我們分手的事,你不用自責。”
不是她就好。
許絨熒松了口氣,接着問道:“接下來這個問題可能有關你的隐私,如果感到被冒犯,可以不回答。”
“嗯。”
“睡不着的時候,你一般都會在腦子裡想什麼?”
“我……”蔣巽鹄擡手捂住臉,掌心中傳出的聲音悶悶的,“我會想,我是個恬不知恥的騙子,撒謊成性……”
聽到這,許絨熒右手一抖,筆尖在紙上劃出長長的一道。
這不是當時分手時,她罵他的話嗎?
“……我騙了很多粉絲,我根本就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溫柔純善。”
粉絲?
她又自作多情了。
許絨熒無奈地閉上眼,今天這心髒真是像坐過山車似的,一上一下,不得消停。
她在紙上記下他的回答,擡眼看他,“謝謝你的坦誠。”
蔣巽鹄略微不自在地側頭,欲蓋彌彰地拿起茶幾上的水杯,抿了口,“不用。”
“最後一個問題,什麼環境或者物品會讓你感到平靜或者幸福。”
杯中水波微微晃動,燦金色的陽光下,反射的光斑如同水晶,澄澈又透麗。
蔣巽鹄垂下眼,不自覺地重複着那四個字。
平靜幸福。
他幾乎快要忘記那是什麼感覺了。
許絨熒也不催促,耐心又安靜地等着男人的回答。
一般來說,失眠嚴重的人心理上都背負着極大的壓力,壓力的來源有很多,工作,生活,人際關系……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已經失去了讓自己感到開心的能力,蒙塵的心隻能感到焦慮,不安,急躁……
她擡眼看向對面垂頭不語的男人。
看似花團錦簇,光鮮亮麗的外表下,男人眼下濃重的黑眼圈顯得突兀又格格不入。
蔣巽鹄,這些年你過得也不開心嗎?
“海邊……”蔣巽鹄似乎已經拼湊出了答案。
許絨熒連忙記在了本子上。
“和學校。”
學校?海邊還算合乎情理。
在學校為什麼會感到幸福啊?
況且,在她的記憶裡,蔣巽鹄還因為被校園暴力退學來着。
許絨熒壓下滿腹疑問,老老實實地将他的答案記在了本子上,“你有什麼過敏的嗎?”
“你忘了嗎?”
許絨螢愣了愣,擡頭看他,“我……應該記得嗎?”
男人臉上遊刃有餘的神色如潮水般退卻,像是被她的話噎住,沉默片刻,才低聲答道:“香茅草。”
許絨螢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學校相關的香薰我需要再想一想。”許絨熒點點頭,從茶幾上的工具箱掏出幾個褐色小瓶子。
“不過海邊的話,我今天正好帶了幾瓶海洋香調的香薰,你可以聞着試一下。”
許絨熒将第一個瓶子遞了過去,“這瓶前調是柚子和青橘;中調是鼠尾草,迷疊香和苦橙葉;後調是……雪松和冷杉樹脂。”
見男人眉心糾成一團,她問道:“不喜歡嗎?”
蔣巽鹄點點頭,“有些太濃了。”
“你湊得太近了。”許絨熒抿唇一笑,從他手中将瓶子取了回來,右手對着瓶口輕輕扇着,“現在你再聞聞試試看呢?”
男人乖順地俯下身,湊近,溫熱濕潤的鼻息撲在她的指尖,她有些不适地蜷了蜷手指。
男人在專心地嗅聞着,許絨螢卻有些不合時宜地聯想到了,上周自己在狗咖裡遇見的那隻黑色小狗,它也是這樣矮着身子靠近她的。
蔣巽鹄眼睛一亮,“确實清淡好多。”
見少女放空的眼神,他張開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怎麼了?”
“抱歉,抱歉。”許絨螢歉意地笑笑,“你喜歡這個嗎?”
他搖搖頭,将瓶子放回她的手心,“聞久了有些苦,還是換一個吧。”
“不喜歡苦味。”許絨熒撓了撓下巴,低頭掃了眼瓶身上的标簽,将手邊的棕色小瓶子一一放進工具箱中,最後手心隻剩下了一個,“你不喜歡苦味的話,試試這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