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瑤和袁盼是一樣的人,她們自始至終對自己就隻有敵意,在初到謝家的時候,司硯就領會到了。
袁盼從不讓人打罵或是虐待司硯,隻會給她些不至于鬧出事來的“懲罰”,比如命她舂米,這在袁盼眼裡固然是一種折磨,但對于生活清貧的司硯來說,尚且是能忍受的程度。
司硯出身算是寒微,這是和袁家謝家比起來。然而她父親好歹做過官,她識字,也讀過一些詩書,知曉呂後戚夫人故事,司硯在舂米的時候,總是猜測袁盼在借此來警告她不可想方設法告密。
她最終沒有告發,倒不是因為袁盼的“警告”。司硯知道謝況每日操勞的都是些很要緊的事,如果為了這等小事告到謝況面前去,可能反而起到負面的效果。
而且司硯來之前謝況已經有兩個妾室,袁盼跟她們不算和諧,卻也沒有和司硯這樣惡劣,袁盼的針對或許有别的原因,司硯打算弄清局勢再行動。
然而,紙包不住火,後宅的這點事還真瞞不過主人,無非是看他想不想管。
令司硯沒想到的是,這件事居然沒怎麼牽扯到她,反而先是袁盼和謝況之間有了争吵。府裡頭的下人之間傳來傳去,也讓司硯這個新來的知道了點她來之前的事,原來謝況納她是瞞着妻子的,原來謝況和袁盼之間曾多次因為孩子的事情起過沖突。
後來夫妻二人的争吵焦點也離開了司硯,到了兒子的話題上去,司硯這下明白袁盼對她是遷怒,謝況也不十分在乎自己。
于是她開始了長久的忍耐。
事實證明她的忍耐确實是有用的——她等到了袁盼的死亡,從此她的生活就輕松了很多。
戰亂和權鬥造就的高壓環境都不算什麼,謝況的府邸就這麼大,最常為難她的人已經走了,從今以後她就隻用操心如何順着謝況的心意了,而不必盡心竭力地思考如何在夫妻間生存。
後來她給謝況生了個兒子,再後來謝況要當皇帝了。
看,袁盼走了之後,她過得是越來越好了。
……
“你到了地方上,要是有人前來找你做什麼,無論對方說得多麼冠冕堂皇都不要輕信。”
新安離京城不遠,謝宜瑤能放心地讓謝甯去,顯然是做好了準備的。
司硯确實和謝宜瑤說過如果在她和謝甯中選一個活的話她選自己,可她并不覺得謝宜瑤必定就會按她說的做。
但她也不指望十來歲的兒子能改變現在的局面。
到了新安,即使謝宜瑤有派人監視着謝甯,也總有能鑽的空子,若是有人想挾着謝甯起事也不稀奇,畢竟他是活着的人中,繼承謝況的皇位最名正言順的一個。
就算順利……司硯想,挾着他的人最終會不會像謝況當年對前朝末代小皇帝一樣用完就丢,她也吃不準。
明明是告别,謝甯卻緊張得有些牙齒打顫,甚至忍不住嗚咽起來。
“阿母?嗚嗚……”
他已經是能懂事的年紀了,或許已經猜到這就是他們母子的永别。
司硯的心抽痛了下。
她不舍地說道:“除此之外想做什麼,阿母也管不着你,想做就去做吧……”否則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
護送謝甯的人沒給這對母子留太多時間,讓他們說過幾句話,便帶着謝甯進出了宮門。
那些整日“守護”着司硯的衛兵和“照顧”着司硯的宮人,又督促着她趕緊回去,連點感傷的閑餘都不留。
……
外面刮起了風,司硯鑽進殿内,這個禁锢着她的囚籠,如今也成了她的庇護所。
宮人在屋内燒了點的木炭,份量不多,但總歸有點取暖的效果。
司硯本是吃苦吃慣了的,能過幾年順遂的生活已經是十分幸運,以至于她甚至有過一段飄飄然的時期。
否則,以她的謹慎細心,是很難做出在石城寺給袁盼供燈的舉動的。
司硯剛被接到京城時,謝況已經使得局面大體安定下來,他本人也正沉溺于能和親兒子謝容相聚的幸福中,因此當司硯說她想去郊外的寺廟散心時,謝況沒多想就答應了。
彼時司硯已經困在宅院中十餘年,寺廟是她為數不多能光明正大踏足的場所。
那天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石城寺人也格外的少,身邊擁着許多侍從的司硯顯得有些突兀。
“這位貴人是否有挂念着的故人呢?為那人供燈祈福吧,隻需要一點油錢便可。”穿着樸素的僧人主動和司硯攀談起來。
以和善的态度對待旁人是司硯多年來的習慣,她也因此收獲了在周圍人中的好名聲,更給自己帶來了好運。她念着一眼就能看出生活窘迫的僧尼,答應了那人的請求,以便順理成章地多給點香油錢。
然而,當那僧人問“故人”的生平時,司硯愣住了。她沒想到需要提供這些消息,以為隻是走個過場。
她……能為誰供燈呢?
無論是當下還是後來,司硯都很難解釋為什麼她會想到袁盼。
或許是因為司硯知道袁盼當年是自缢,而佛教中有自殺者要受地獄諸苦的說法。
或許是因為司硯那時聽見了是謝況手下送來的白绫,自那時起心中就有了物傷其類的不安。
或許是因為司硯心善。
但無論是哪種理由,其實隻要哪怕多想一點,司硯都不該這麼做。
謝況進京是要做皇帝的,袁盼雖已去世,身為元配定要追封皇後,司硯這樣做有種種不妥,還會給自己惹麻煩。
但等到後悔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石城寺,若是特意再去一趟,又需要再向謝況報備,令人生疑。而且石城寺的僧人或許本來沒把她的事放在心上,要是再去一趟托他們保密,反而會加深印象。
所以思來想去,司硯還是把這件事抛到了腦後。那時她想這件事就算被别人知道了,也不會導緻極其糟糕的後果。
因此即便是十幾年後的現在,司硯也不後悔。就算她沒這麼做,照樣會和謝宜瑤對上的。
而她們之間的輸赢,也不會因這麼一件小事兒而改變。
自數月前那次會面後,謝宜瑤再也沒有主動來找過她,如果不是今天讓她去和謝甯辭别的話,司硯甚至要以為謝宜瑤已經把她這個人給忘了。
或許在謝宜瑤眼裡,她早已不足為懼。
現在想來,這反倒是件好事。如果謝宜瑤要來問她為什麼給袁盼供燈的話,她是真的仍然給不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司硯靠到火旁,争取多從中汲取一些溫暖。
這個冬天也太冷了,但她必須要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