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瑤微微颔首,示意身旁的飛鸢拿出賞錢來。
小吏得了賞錢,心滿意足地退下,順便在外頭替謝宜瑤望風,若有别人來了,他就會立刻進來通報。
有言道刑不上大夫,太子庶子好歹是個五品官,且事情并沒查到他身上,張艾自然得到了厚待。
一人獨占一間牢房,環境也十分幹燥清爽,吃的雖然隻是些清粥鹹菜,卻比眼下東宮的底層小吏和奴婢過得好多了。
張艾看見來人是公主本人,不驚不喜地道:“下官怎有幸讓殿下屈尊至此?”
看着張艾優哉遊哉的樣子,謝宜瑤深知她來對了。
因着之前孟二娘的一句話,和這段時間日積月累的疑心,謝宜瑤已基本認定張艾與此有涉。
按謝況現在的查法,短時間内是查不到張艾身上的。他加在酒中的,本是坊間用來止痛的一種藥物,雖有副作用,但勝在廉價且高效,因此很是流行,京城中誰都能輕而易舉地買到。
謝容隻是提前吩咐了為公主準備一壺柏葉酒,但具體是由誰負責的,一時半會就算查出來了,也不能保證沒有别人趁人不注意動了手。
廚房裡的人各人有各人的忙碌,菜品是經過檢查的,但這壺酒被太子直接拿走了,就漏了這個步驟。把酒倒進酒壺很快,又悄無聲息的,如果當下沒人注意到,就隻能盼望着犯人自己露出馬腳了。
所以謝況隻能把那天所有出入那一間廚房的人都暫且抓了起來。張艾一個太子庶子居然也在此列,讓有些人覺得他無辜不幸,也有人感歎果真如此。
若這次是朝着謝況本人來的,涉及的所有人都可能得被處死,要是有人趁勢進讒言,那麼張艾的三族也不保了。
但這藥能不能算作毒藥都有商議的餘地,又是朝着公主來的,因此謝況的善心就又被喚醒了——興許隻是有人不慎放錯了呢?公主也不是沒事嗎?
當然了,在百官面前丢了這樣的面子,那些奴婢們是必須責罰的,但張艾這樣的東宮官員,若是罰得重了,家族有怨言是其一,太子的聲譽有損是其二。
所以謝宜瑤得親自來會會張艾,她之前沒有将張艾的事情上報給謝況,就是以防會有這樣的一天到來。
方才那個守吏給謝宜瑤備了一張胡床,她就這樣自如地坐了下來,和張艾隔着栅欄對望。
“張庶子好心态,陷于缧绁仍能泰然處之,叫本公主敬佩不已。”
張艾咧嘴一笑,道:“殿下謬贊。”
謝宜瑤也笑了,但她很快又皺起了眉頭,沉聲道:“這可是要夷族的勾當,庶子不顧自己的性命,也不顧吳郡張氏的命途嗎?你若是肯将其中關鍵道來,我能保你的父母妻兒不受波及。”
張艾仍然無動于衷:“公主這話真有意思,下官可說不出沒發生過的事。殿下難道覺得隻要我等小民被唬上一唬,就能把假的變成真的嗎?”
這話中有嘲諷的意思在,謝宜瑤聽了卻也不惱:“看來張庶子并不在乎家族啊。”
張艾一愣:“那又如何。”
燭火搖曳間,他突然覺得公主的面龐有些陰森。
“這裡除了我和她并無旁人,你不必再做場面功夫,”謝宜瑤偏了偏頭,指向一旁的飛鸢,“本公主唯有一件事很好奇。讓範堅供你出來實在是一步險棋,你怎知陛下會遷怒誰,我會記恨誰?我們若是不把這件事記在東宮頭上,那你豈不是得不償失。”
“殿下太高看人心了,人心這種東西,隻要能有一絲嫌隙,都不能再似當初。”
謝宜瑤歎道:“所以你才想要挑撥本公主和太子、貴嫔的關系,讓背後之人漁翁得利。”
張艾反問:“挑撥?殿下本來就有這樣的心思,不是嗎?”
謝宜瑤笑了笑,沒有否認。
“但是這又有什麼用處?我想不通你這麼做的目的何在。我隻是個公主,就算我和貴嫔反目,對太子一派也并沒有什麼損失。”
聽了這話,張艾突然莫名其妙大笑起來,以至喘不過氣。飛鸢警覺地摸了摸袖中的武器,但被謝宜瑤伸手止住了。
半晌,張艾終于安靜下來,又突然震聲道:“好一個隻是公主!”
他終于按捺不下,放聲說道:“殿下這些年在地方上有多少田宅邸舍,這樣大規模的斂财,追求的當真隻是富貴麼?那些迂人看不明白,下官卻知道殿下想的是什麼!”
謝宜瑤頓時茅塞頓開。
不是因為張艾說出的内容,而是他話語間的不屑,和眉目間的厭惡。
今日來之前,她本不知曉張艾這麼做的動機,或許是謝義遠以利益驅使他這麼做的——她的人找到了一些張艾與謝義遠結交的證據,但這終究隻是推測。
張艾,這個前世并無給謝宜瑤留下印象的人,為何突然出現在她的視野……這兩生最大的變數,不就正是謝宜瑤自己嗎?
是她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讓張艾盯上了她。
不同于當年裴如之因為她是謝楚公主而刺殺她,張艾弄出這麼多亂子,隻因她是謝宜瑤!
謝宜瑤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所以,你隻是看我不順眼……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謝宜瑤目光一凜。
張艾看出了她的野心,也握着她的把柄,唯有一死才能免去她的心頭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