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這些流民中甚至還有曾經富貴過的人,落差這麼大,沒幾人能受得了。
因此編入兵戶的消息公布沒多久,流民中就已經有不少怨恨和不滿。再經有心人一挑撥,就這樣組織出了不小規模的逃亡。
謝宜瑤看着這些手無寸鐵的婦人與稚童,如今他們的眼裡充滿了恐懼。
她問:“你們知道是要去哪裡嗎?”
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子道:“不知道,去哪裡都好過一輩子在這裡吧。”
謝宜瑤費了些時間與數名年齡身份迥異的流民溝通,發現他們雖然各有各的想法,但都對納入兵戶的未來不抱任何希望。
其中有一位叫春燕的女子,給謝宜瑤留下極深的印象。
因為戰亂的緣故,春燕和父親二人一同從江北南逃,随後受到官府的救濟。
來到京口以後,春燕在農事上十分得力,甚至得到過張宏的親口誇贊。她的身上充滿了勞動留下的痕迹,粗糙的雙手暗示着她和謝宜瑤迥然不同的出身。
她會參與這次逃逸,并非是受制于她的父親,相反,是她唆使了她的父親。
春燕極度厭惡戰争,不想讓父親戰死沙場。更何況南國重視門第、輕武尚文的觀念由來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擯除的。
謝宜瑤告訴春燕,還有其他處在擔驚受怕中的流民,她也理解他們的痛苦。
她也不想自己的一輩子一眼就能望到頭,也不想一輩子都隻能被别人禁锢在一處。
而她,臨淮公主,會為他們尋找解決的辦法。
有着公主的身份做擔保,好說歹說下,一些着急着抗議的流民暫且平靜下來了,等着看謝宜瑤的行動。
謝宜瑤知道,這件事若是處理不好,從等待結果的流民到京口軍中的将士,還有那些生活在京口中的普通百姓,都可能會産生動搖,對官府、對楚國。
處在頂層的人們,平日裡再怎麼看不起底層的人,也不可否認的是,一旦他們生恨發怒,就是天子也要懼怕三分。
她不會袖手旁觀。
暫且安撫好這些被關押的流民,并囑咐過看官的士兵們不要苛待他們後,謝宜瑤開始了計劃的第二步。
謝宜瑤與周祿商讨如何處置這些參與逃亡的流民。這上百人就算要受到處罰,也須得分個主次。
而若是張别駕查明原委後發現與海上匪寇無關,更可從輕發落,那樣的話,這些并沒有參與組織的流民不會受到什麼實質性處罰。
周祿道:“下官雖然對于治軍很通,可要如何面對這些流民,卻實在頭疼得很。戶籍管理也向來是張别駕在做。雖然也想制定一個穩妥的解決方法,但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相比之下,處理這些事務更為熟稔的張宏,卻缺少該有的膽量和決斷的心思。
謝宜瑤決定抛下所有的猶豫,果斷一回。
“既然如此,周将軍不如聽聽本公主的意見?”
……
平日裡南徐州大大小小的民生政務,通常最高都是報到張宏這裡的。張宏做官後處理過不少疑難案件,因此在審理一道上算是有些經驗。
在沒查清他們是否和海島上的賊寇有勾結前,張宏還不敢下狠手,好在這些流民大多一見到官府這般陣仗也就怕了,紛紛供出原委。
不費吹灰之力,張宏就找到了群龍之首。
那幾個領頭組織的流民也并非老姜,隻是以前在北邊做過小官小吏,又會些煽風點火的的本事。
來來去去不到一個時辰,張宏就差不多把事情弄明白了七八成了。其餘的一些細枝末節,交給底下人就可以了。
他一開始也是慌了神,沒拿準主意,之前才在臨淮公主和周将軍露怯。
為了及時在公主面前挽回形象,張宏趕緊派人去周祿帳中傳話,就說他已經把事情大概查清楚了,和海上的匪徒無關,隻是流民自發組織起來的而已。公主殿下和周将軍若是想要了解詳情,他可以立刻親自彙報。
去傳話的人走了,張宏也沒有閑着,而是起草了份簡單的文書,還讓文吏謄抄幾份備用。
萬事準備妥當,張宏正欲喘口氣,卻見傳話的人回來了。
“怎麼樣?”張宏問道,語氣中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緊張,“殿下那邊可有空?”
那小吏神色有些古怪:“别駕,臨淮公主殿下已經不在營帳裡了。”
張宏訝然:“殿下已經回去了嗎?”
就以這兩天他和謝宜瑤的相處來看,這個公主不是什麼溫吞性子,但凡遇到什麼事,都一定要插手處理,或是發表她的見解,不會随意地置身事外。
正因如此,他才格外想要在謝宜瑤表現得好一些,他知道這位公主絕非池中物。
“不是的,”小吏一時半會想不到怎麼說明,“殿下說若是别駕得空,也請移步校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