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
張宏帶着疑惑,揣着新寫好的文書,跟着小吏走向校場。
士兵們的訓練已然暫時告一段落,他們不能随意離開軍營,因此也隻能在原地休息片刻。
周祿本人走上點将台,士兵們很快安靜下來,并自覺列隊整齊。
謝宜瑤不免再次驚歎于周祿對手下軍隊的統治力,也明白為何謝況會對地方上的将領有一些擔憂,既怕他們使喚不了軍隊,又怕他們控制得太過。
周将軍經常會在這種時候跟他們講幾句話,或鼓勵或訓斥,不論是哪種,因着周祿的語言十分風趣,往往不會叫他們覺得無聊而抗拒。兵士們早習以為常,因此大部分人都不覺得今天有什麼奇怪的。
但聰明機靈一點的人,則嗅到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
先前張别駕匆匆忙忙地直奔周将軍營帳的方向,還有一批農夫裝扮的人被押了進來,被幾個不算規矩的人瞟見了,事情也慢慢地在軍中傳開。
果不其然,周祿罕見地隻說了幾句話,就開始介紹他身旁的那位并不起眼的“官吏”——臨淮公主。
知道臨淮公主會親臨京口的人不少,可沒有幾個會想到她會就這樣出現在軍營,既沒有紛繁複雜的儀仗,也沒有華麗炫目的衣裝。
出現在點将台上的隻是和他們一般打扮的少年。
謝宜瑤沒有在場面話上費太多口舌,而是直接續着周祿先前的話說下去,
“衆将士中,亦有不少由北地而來的,舉家離開生活了半輩子的家鄉,在這陌生的京口生活。你們不辭辛苦地訓練,你們的妻兒也參與到後勤工作中去。這些,哪怕是遠在京城,我也都知道……陛下也都知道。”
謝宜瑤的聲音比士兵們想象中更為洪亮,此刻的校場又格外安靜,故而底下的人聽得是一清二楚。
有些人把公主當作皇帝的代言人,不敢怠慢,有些人雖然不把公主當回事,但看在周祿的份上,也會細心聽着。
“就在數個時辰前,有一批和你們相似經曆的人,做出了和你們截然不同的決定。他們大多曾生活在江北,那裡累年戰亂,民不聊生。所幸如今大楚已經收複舊土,得以重整山河。然而,江北一帶畢竟逼近前線,不适合久居,尤其是一些沒有立足之地的平民,所以周将軍、張别駕他們,奉旨将他們遷到京口。”
“他們雖然已經在京口生活了一段時間,但尚未正式入籍,在即将編入兵戶的這個檔口,他們決定,逃。”
此言一出,校場上的士兵中間終于是傳來一些議論的聲音。
“具體的經過,我就不在此處細說了,周将軍以後會和你們講的。現在,我們已經大緻讨論出了處置的方案。”
謝宜瑤在念到“我們”二字時,加重了聲音,似乎是在着重強調她本人在決策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隻處罰主犯,其餘的不予追究。并且,以後将不強制流民編入兵戶。”
此話一出,底下的士兵間立刻有了議論聲。
謝宜瑤早就預想到,最後這一句話,會猶如投入水中的石頭,泛起波瀾。
這些士兵中,兵戶出身的不在少數,當年也有人是不願被編入兵戶的,現在好不容易接受了現實,卻告知他們後來人可以不入兵戶,自然會感到不公平。
也有不少人以兵戶身份自傲,他們本來就有奔赴沙場的志向,對于現有的戶籍制度并無甚想法,隻是聽聞有人不願入兵戶,覺得自己也被輕視。
謝宜瑤把這些士兵的反應看在眼中,心下有了計較,繼續說道:“與其同時,還有一項改動,那就是提高兵戶的待遇,無論新舊。”
此話一出,士兵間的議論聲更多了,若不是看在謝宜瑤的身份和周祿的威嚴下,恐怕已經要生出不小規模的亂子。
隻不過比起質疑和不滿,現在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的喜悅。
“将來,京口的士兵,無論世兵還是募兵,都可以通過軍功獲得實打實的好處,并可能實現升遷……兵戶出身的,甚至可以通過立功,來擺脫兵戶的身份。周将軍,詳細的就有勞你來介紹吧。”
謝宜瑤側身退下,周祿又走到了中心的位置。
其實主犯們和海上的匪徒有沒有勾結,對于這些士兵來說并不重要。就算有,在沒有查明之前,這件事也不能随意告訴他們。
迫在眉睫的是盡量最小化這次事件帶來的影響,因此原本打算循序漸進的改制必須馬上提上日程。
周祿是功名顯赫的大楚名将,本就許多士兵都很尊敬他。那些頗有些天馬行空的政策,從周祿的口中說出來,是那麼讓人信服。
加上謝宜瑤的皇親身份,這些政策又可信度更上一層。
沈蘊芳在謝宜瑤出發前,就為她分析過兵戶的問題,并且告訴她,前朝曾有将領為了鼓舞手下的士氣而燒掉兵籍,如果需要,可以仿而效之。
此事發生後,謝宜瑤心中立即有了具體的計劃,簡單與周祿商量後,便敲定了基本的方案。
雖然周祿憑借着自己的聲名和熟練的手段,以及先前北伐大勝的結果,暫且将他們打造成了一支看上去十分精良的軍隊,卻也對他們的弱點心知肚明。
他接手這支軍隊半年了,他深刻意識到這些軍隊雖然配有最新的武器和甲裝,卻未必有極高的戰力和士氣,尤其是兵戶。
那些在戰前臨時募集的士兵,隻要經過一段時間,總體的戰鬥力都要勝過久經訓練的兵戶,更别提那些新納入的兵戶了。
先前北伐的成功或者會給不少人帶來楚軍所向披靡的印象,實際上真正在前線戰鬥過的周祿知道,北燕的軍隊并不強大,楚軍能大勝也是情理之中。